江生坦然自若，坐视那青莲于几人正中自旋不休。
    末劫图录所化的小天世界并不大，虽说一方小世界动辄也是千万里、亿万里方圆，可图录囊括进去的，不过百万里之域。
    如今六人分坐六方，看似距离不远，实际上也都是隔着十几万里的。
    在这方小天之中，周遭浑沌之气与劫灭之息翻涌不休，上方风雷水火萦绕不止，难见日月，更无星辉。
    东方玄一所在方位，有星河聚散；
    西方金琼所占方位，有金鹏展翅；
    南方叶文姝所占方位，有玄鸟蔽空；
    北方孔真所占方位，有五行轮转；
    法慧居西北之位，显菩提之相，江生则在东南之地，静坐青莲。
    一开始演法讲道是从金琼开始，那眼下自然是掉了个头，从江生开始。
    而随着江生的青莲占据了中心之点，其余几位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金琼倒是不急，她知道自己在这些人里实力最弱，就是本着拉拢关系来的。
    如今仙神佛三道争得厉害，哪怕妖族还有四位大圣，还有整个北域陆洲，但在三家面前还是不够看。
    金琼家里那位大乘妖君已经和孔宣大圣他们商议好，让妖族的天才们离开三界，去多笼络一些妖族回来。
    妖也好，灵也罢，精怪都行，中小世界都不挑，只要能多给妖族带来些功德气运，省得当了三家的炮灰。
    而黄风大圣，更是亲自离开三界，去另一方大荒界拜访某位妖族大圣了。
    大荒界算是诸天大界中少数以妖灵精怪为主导的大界。
    黄风大圣和大荒界的某位大圣有过共患难之情，此番去大荒界，哪怕大荒界不能并入三界，也要请其来北域陆洲做做客.
    金琼脑中想着诸多事宜，而法慧却是已经动了。
    只见那趺坐菩提树下的法慧手中捏着那枚菩提子随后将其向前一送。
    “常听闻，灵渊施主之法，在于灾劫之道。”
    “三灾五劫者，自是人间苦难，然佛门经义，行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可度一切苦厄。”
    “是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诸法空相。”
    法慧说着，那枚青菩提子已经在其宣诵佛法之时滴溜溜的旋转而出，径直落在小界中央位置，开始生根发芽。
    随着法慧宣讲佛经，阐述自身佛理与西天佛门大道，那菩提子逐渐长成一棵华盖如瀑的菩提树。
    这颗菩提树以蛮横的姿态占据了小界中央，把江生的青莲挤到一旁。
    此时万千佛光落下，菩提树摇曳着身姿，与法慧身旁的菩提之光相映相称。
    江生摇了摇头，说道：“佛门渡苦厄，道家经灾劫，皆是天地之所然。”
    “贫道拙见，佛门真如者，太乙之旁门，日星之侧隐。”
    “道家功果三千，天仙上等，可见纯阳如我，太乙洞玄，可明玉真上境。”
    “是曰，阴阳化生，四象五行，八卦并束，混沌自然。”
    “其曰：太乙之道。”
    江生说着，手指一点，一道青色虹光没入那被挤到一侧的青莲之中。
    霎时间，得见雷火肆虐，风水涛涛。
    风水浩荡，菩提如风中残烛摇晃不休，雷火霹雳，煌煌神威似是攻伐不服。
    在那风雷水火的激荡之下，菩提树显然已经无法牢牢占据小界中央，而得了风雷水火之息萦绕的青莲，却是已经开始膨胀，挤压菩提树的生存空间。
    法慧也不恼，笑道：“非也，非也。”
    “岂不闻，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多罗三藐三菩提？”
    法慧一手捏佛指，一手掐慧印，当真是宝相庄严。
    脑后菩提正觉光相大放其华，菩提慧光照射四方，又有祥云瑞霭，八宝真如显化不休。
    当真是好一尊佛门正果，菩提尊者。
    法慧眼带笑意，口诵灵音：
    “西天大道，菩提正等正觉，乃大神至上，明法无量，一切度量皆在其中。”
    “波罗揭谛，菩提萨婆诃。”
    随着法慧出声，那菩提树好似得到了天华浇灌，周遭生出无量慧光华光，烨烨之辉恍若残阳照耀四方，其辉光琉璃普照宛若净土，挡住了那肆虐的风雷水火，牢牢霸占中央，势若大佛。
    金琼看着江生和法慧这两个道家、佛门不世出的绝世天骄斗法论道。
    切磋，并非只有斗战斗法。
    演法讲道也是切磋，棋艺茶道也是切磋，这论道亦是切磋。
    中下六境，以斗法得胜，斗战得利为切磋上等，以神通术法压服众人，洋洋自得。
    而上三境，其眼界远非中下六境那至多不过三千年寿元的生灵可想象。
    故，论道切磋，在上三境中尤为流行。
    演自身之法，阐本我之道，论四方豪杰，讲万法神通。
    其一字一言皆是法，一静一动皆是道，大道法理，天地法则皆在其中，甚是潇洒，亦充满危机。
    一步差，步步差，论道胜败影响自身精进不提，还会对自身之道产生质疑。
    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之道，对方之意所摄，继而影响自身道心乃至道果。
    这种较量，比斗战斗法来得体面，也更加危险。
    金琼不愿搀合进去，孔真也无意和江生、法慧这两个妖孽一样的存在去论道。
    此时看那小界中央，菩提树高达万里，盘踞正中，放出无量慧光化作屏障，化生琉璃净土，要渡化此地。
    青莲摇曳舒展，混沌之气与三灾之意恍若实质洪流，那股深沉之意几乎要覆灭一切，风雷火势愈发汹涌，隐隐要破灭万千。
    双方一守、一攻，明明法慧是占据中央之地，可却处于守势，但谁也不能说法慧佛法不够，道行不够。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法慧已经占据中央，菩提树已经盘根正中，只需向下扎根即可，这才无需攻伐，只需坐守。
    而且那一层辉光琉璃的屏障，那菩提所化的净土，也不是那么好攻破的。
    随着慧光照耀，菩提树的华盖轻轻一摇，坠下千百枚菩提子。
    这些菩提子落地消失无踪，继而一座座浮屠从地底破土而出，浩荡佛音在菩提树下响起。
    伴随着佛音，那一座座浮屠中走出珈蓝明王，金刚力士，他们向四面八方走去，趺坐下来，巩固着净土的存在。
    单看这一手佛理化净土，禅音生菩提之术，就知晓法慧这位西天大灵音寺的佛门尊者其佛理到底精进到了什么地步。
    叶文姝很是淡然的看着江生与法慧论道，法慧显然已经是出了七成力了，还留着三分以备不测。
    这也负责法慧的性子，沉稳且有度。
    而江生到底出了几分力，叶文姝大致有个猜测，只是还不能肯定。
    两百多年未见，江生虽说是三人里破境炼虚最晚的，但势头却也是最猛的。
    这位道家天骄破境时，三界天地降下的乃是四九天劫，那煌煌之势，几乎要覆灭幽冥东方，着实骇人。
    按理说，这类道家天骄，身怀气运功德，道心坚定，神通广大，中下六境所遇雷劫，甚至不会超过两次。
    像是叶文姝自己，筑基时遇筑基雷劫一次，金丹时遇金丹雷劫一次，紫府境、元婴境、化神境根本不曾遭遇雷劫。
    可也正因为如此，在炼虚之劫，或者说在道果之劫，在那勘定长生，理清仙神本质的天劫时，天地会降下无匹凶猛的雷劫，来勘验其心，苛察其志，熬炼其体，使其务必三宝融一。
    但无论如何，四九天劫着实过了。
    那压根不该是炼虚应有的天劫，而这也愈发证明江生所证道果的非凡。
    后来叶文姝留心着江生的动静，知晓这位小蓬莱之主初证炼虚就给道家带回来一方中千世界，还在混沌南面和天魔熬斗了一场。
    死在这位剑下的天魔，有名有姓的就不下七位。
    这般道行，这般道果，江生的本事着实有些令人惊叹。
    一双眸子不知不觉染上了白金之色，叶文姝看着江生演法化生的青莲，喃喃自语：“六分？五分？”
    “大致是五分力吧？”
    “他的后招，怕是比法慧想的还要凶猛，也不知法慧能否应对.”
    玄一此时也在看着江生，身为玄门正统，纯阳圣地青华道宗的当代大师兄，玄一的天资才情自是一等一的。
    尤其是同为玄门，玄一对江生接下来的反制，心里有着更为清晰的估计。
    只是让玄一有些无奈的是，如果是他面对法慧，法慧出七分力，他至少要出八分乃至九分。
    而且他的反制，绝对没法做到江生那般举重若轻，从容以待。
    江生看着占据了中央的菩提树，忽得笑道：“法慧尊者。”
    “贫道听闻，佛者，觉也，恪守十诫八行，以觉心宿慧，可证正果，可得佛陀之相。”
    “此项，是本相邪？外相邪？”
    “道家清净归自然，佛门浮屠渡金身，既已证得菩提之果，得见如来正觉，又何须执着于外？”
    说话间，又是两股清气涌出，青莲完全绽放开来，那莲台之上，七枚莲子悉数化生。
    只见七个和江生面貌一模一样的道人各自手持长剑，摆成一座气势惊人的剑阵，挥剑之下，引动星斗，映照北辰，当即就是道家清气侵蚀佛光，煌煌剑阵轰击净土。
    直打得那佛门净土摇摇欲坠，菩提树是战战兢兢。
    论道论道，大道之术，便是攻心之法。
    法慧神色略显诧异，随后却是笑起来：“何为外相，何为本相？”
    “佛有三千面，三千相，皆其化生，皆其真意，又岂是观一面便可尽观之？”
    “井底之蛙，观天如井盖，蜉蝣之生，旦夕而不见经年。”
    “我之道，尊本性真如，显佛门普渡。若我不彰外法，又岂知我之正觉菩提，早已渡苦海，得无量？”
    随着法慧反击，那净土之中的珈蓝明王，金刚力士，也各自结阵，最后冲天而起，迎上江生那一座剑阵。
    一时间，江生那座看起来几乎要破灭一切的剑阵，就这么被拦截下来。
    而叶文姝却是叹了口气，江生还是占据上风了。
    法慧与江生论道，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是全神贯注投入到其中。
    叶文姝算是观者，看得虽不清楚，但也能见大势所向。
    之前在青玄殿中，三人演法较量，各自化生洞天，以争高低。
    那时江生就展现出了对佛道、神道的理解和见知，随后以自身之法并拢两道，趁叶文姝和法慧不备，生生将两人化生的洞天给收束归一。
    此时江生问出这话，显然是要以同样的动作，重复一次了。
    世上万千法门，当真无论高低，好用就行。
    不出叶文姝所料，菩提净土固然以珈蓝金刚挡下了江生的北斗剑阵，可那剑气却是已经没入净土之中。
    那原本浮屠遍地的佛门净土，竟是开始长出一片片青莲来。
    随着青莲的蔓延，佛光被清气却取代，天光渐渐笼罩四方，意欲把净土化作道场。
    法慧见了，却也不怒不急，只是笑道：“玄女，还要坐壁上观，不出手吗？”
    叶文姝冷哼一声，她明白法慧为何不急，法慧等着她呢！
    虽是如此，叶文姝还真不打算眼看着江生摧毁菩提，霸占中央。
    此番论道，本就是仙神佛三家之争，准确来说，就是江生、法慧和叶文姝的较量，其他三人不过是旁观做个见证。
    来看看昔日三界的魁首们，此时谁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法慧示弱，叶文姝就得顶上，否则等江生霸占中央以后，那青莲大势已成，再想压制可就不容易了。
    “江道长，我听闻，仙神本一气，并蒂同生莲。”
    “仙道为之何邪？神道又为之何邪？”
    “尊天而敬道，司法而牧灵，岂不是合天地之道，应自然之相？”
    “又何必苦寻清净，求得自在？”
    随着叶文姝发问，道道九天清气笼罩而来，那只高悬于九天之中的玄鸟，也终于动了。
    一声清啸，玄鸟振翅而来，掠九天之精，化生天光纵横，攻九天而动四方，势要压制住江生的那株青莲。
    而法慧见状，微微一笑，诵念佛号，催使珈蓝金刚化作佛陀之相，以浩瀚佛法为引，领真如正觉之道，做佛门伏魔之印。
    一时间，上下皆是敌手，叶文姝和法慧联手，以神佛之理，撼江生玄门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