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终于在这里再一次遇到他……我又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去放过他呢?”
三澄凉深吸一口气,道完了最后一句话,锐利如箭簇的目光从眼睑的缝隙之中射出,由愤怒裹挟。
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江文堪缓慢的回过头,嘴角掺着鲜血而露出友好的笑容,右手因为手铐的缘故而掀带左手举起,向三澄招了招手,微微张嘴却听不到他想说些什么。
刚刚被池田念用枪托重击,江文堪下颚骨清脆的碎裂声,仍然如同海妖歌声一般回荡在其他人耳边。
倒也不是同情,准确来说如此清晰的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而感到恐惧是人之本能。
而看到江文堪的笑容时,黑泽便由此而在心底里产生了疑似看到恶魔之笑的错觉,她有些踉跄的后退几步,表情变得慌乱起来。
江文堪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威慑效果,他敛起嘴角,将视线从黑泽身上收回,落到了一旁的三澄凉和草叶盛彦的脸上,眼睛微眯了起来。
“那我们只能下次再见了,几位。”
被池田念强行押送进早已等候在厂房门口的车辆前,江文堪没头没尾的这样说道,声音之中夹杂着痛苦的颤音与不知所谓的笑意,如同名为墨菲斯托的恶魔为三人下达的最后通牒一般,伴随着车门的碰撞声而消散终止。
目送着武装调控者们的车辆离开,三人像是终于从牢狱之中摆脱,同时长舒一口气,不约而同的表情凝重着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似乎都在为江文堪说得那些话而后怕……只是因为各自在对方那里立的人设,而不能让他们暴露自己的本心,只能相互用眼神交流。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就是关于三澄学长之前说很多人是怎么回事……?”
黑泽稚雪率先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思绪游转着最终回归脑海,她忆起之前与草叶初次来到这里时,三澄被捆在椅子上说出的那些话,皱着眉头询问道。
“我刚来到废弃工厂的时候,确实遇见了很多人,而且都跟随在江文堪的身后,这和我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幕一模一样……”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三澄表现得有些疑惑,“对啊……他们这群人去哪里了?”
“没必要想那么太多。”
草叶尽量平息着自己内心不断翻涌的情绪,冷冷的回应道,他活动着干涩酸痛的手腕与脖颈,眯着眼睛。
“至少现在,他们的首领……或者说他们的领袖,已经被抓走了,正所谓群龙无首,这些人肯定也会就此解散吧?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想想该怎么处理上川伶吧?”
“上川伶在这次案件之中扮演的角色,是完全的受害者,这点毋庸置疑,但是他扰乱校园祭活动……倒也已经达到了扰乱罪的标准。”三澄若有所思的说道。
“其实我个人觉得,什么事情都应该在当事人面前解决,而不是只有我们几个在这里干硬讨论。
江文堪之前已经承认了他处理尸体手法的真相,而小田切作为主犯与其的信徒,或者说追随者,自然是会按照指示将小岛幸子的尸体处理掉。
而目击证人在看到小岛坠楼瞬间是在晚上,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一定是花了眼,没能看到抛下小岛尸体的小田切,这才被定性为自杀。”
草叶收拾了一下略显褶皱的着装,漫不经心的将自己的推论全部娓娓道出,随后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后将折叠警棍重新恢复原状递给三澄,举止行为与态度,还有表情都看起来较为无所谓的样子。
“所以……我就先离开这里了,之后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自己解决吧,不管你们是做一些无意义的社交,还是无意义的工作,我都没时间奉陪了。”
草叶深吸一口气,拉扯着斜挎在身上的背包,作势打断了即将要开口指责他的三澄,他摆了摆手。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只想回去立马结案然后好好睡一觉,我真的没时间陪你们一起度过所谓的部门时光……我实在是太累了,不好意思。”
说着这些听起来非常客套的话语,草叶毫不掩饰内心名为不耐烦的情绪,迈着较为沉重的步伐朝废弃工厂外走去。
从背影上来看,草叶确实是有些疲惫不堪的样子,毕竟在此之前他本来就是想要在教室里睡一觉的,只是真柴奈美盛情难却,这才直接导致了如此之相。
——当然,其中自然是也包括草叶盛彦想要主动出击的思想,只是这个想法占据的部分不算太大就是了。
黑泽稚雪与三澄凉对视一眼,倒没有觉得不耐烦的样子,双方眼眶之中流露出的情感仅有无奈与恼火。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案件发生之前。
先前发生的一同战斗……但近乎惨败的情形似乎早就在他们的记忆中被抹消,没有失败者会承认失败的经历,在三澄与草叶看来……这应该能算是拖后腿了。
但其实如果他们仔细想想的话,草叶说出的那些推论并不像是编造的,而是有一定足以根立的依据的,只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对草叶有着不少意见,刻板印象会导致他们直接忽略推理过程而得到答案。
……
废弃厂房门口,草叶盛彦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电子荧幕上显示着由四个数字与标点符号组成的时间。
瞥了一眼数字11:12后,下意识按揉着腹部,青年划开主页面点开导航地图app,输入智弘大学这几个字,点击“开始导航”的按钮后,便昂首顺从着电子冰冷女声的指示走上通往大学的道路。
各种意义上的,草叶是路痴。
最早以前,草叶没有配备手机,也就是没有导航app的时候,他时常会因为路边停着的车辆颜色变化而忘记回家的道路,听上去非常可笑,但这就是事实。
负责任的草叶夫妇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再迷路,特意在某天三人都很空闲的时候,亲自带着草叶走了几遍,加深了道路印象,路痴事件这才鲜有发生。
而在那场莫比乌斯重大纵火事件发生后,也就是草叶盛彦即将升入大学之际,一夜之间他就像是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一样,失去了所有关于草叶夫妇教授知识的任何记忆……唯有莫比乌斯环的标志被刻印在心头。
痛苦,而又在崩溃中挣扎。
那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尽管在古贺野雅之叔叔的帮助下,草叶恢复得不错,但路痴属性却永远叠加在了他的身上,不仅是日常生活中,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也仍然迷路……
某种意义上来说,散发着神秘而又恐怖气息的莫比乌斯环,在他的人生中成为了灯塔一般的存在,指引他浑浑噩噩的从象征混沌的迷雾之中走出来。
支撑他的,或许只有仇恨。
按照导航的指示,草叶准确无误的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智弘大学的门口,算得上有些奇怪的是,他的路痴属性只有在特定建筑之外的范围内,大学里的地图建筑分布倒是牢记于心。
按照记忆的指寻,草叶来到空教室附近,却在这里看到了怪异的一幕——
原本摆放在走廊里的各个社团摊位,此时已经被收纳整理起来了,而守候在摊位旁边的学生们却围堵在空教室的各个窗口附近,望向其中的同时窃窃私语着。
草叶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克制住自己内心不断翻涌着猜测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靠近空教室,才刚刚接触到推拉木门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
草叶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分说的分开仍然在窃窃私语的人群,右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做好心理准备后便猛的扭动门把手,将大门用力推开——
空旷的教室内,沾染着污浊而又诡异的血迹,血手印爬满窗户与墙壁,甚至是桌椅上……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绯红色正开满灿烂樱花的树一样。
草叶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将视线投向空教室的最角落处,他清楚的看见那里正蜷缩着一个人形。
从中寻找真柴奈美同学的踪影,却一无所获。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草叶同学。”
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从角落响起,仔细搜索记忆大致能够判断出这应该是上川伶的声音,而声音的来源正是之前在最角落里看到的那个蜷缩人形。
而走近查看,却发现这只是一具完全没有生命的人偶。
“你终于来了,草叶同学……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有欣赏这幅作品的能力。”
“真柴奈美呢?!”草叶几乎是怒喝出声。
“别那么着急嘛草叶同学,在由鲜血组成的樱花树下,你不觉得这很有意境吗?”上川伶说话的语调与之前完全不同,恍惚之间草叶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我其实一直在想该怎么命名这幅画作……草叶同学觉得呢?”
“少用你的那些疯子思想来强加于我……!”
草叶盛彦右手紧攥成拳,用力的挥向身边的青年,碰到的却只是一抹虚影,上川伶转过头来嘲笑着望向他。
“疯子吗……?我或许是疯子,但我追求艺术的美感是无人所及的,人体……你是否想过这样一件事,草叶同学,为什么人类的躯体会诞生成这幅样子……其本身难道不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吗?”
上川伶眉眼中带着一丝邪性,在阳光透过绯色樱花的映照下更显刺眼。
“将人体部位沾满鲜血在墙壁上作画……这本身就是一件具有美感的事情,难道不是吗?”上川伶向前方平伸出右手,粘稠而又怪异的殷红色液体从掌心中渗透,爬满血丝的眼球在其中显现出来,“人一生所在追求的事物如今却成为了自己的归宿,这件事情更是美丽至极……”
看着眼前几乎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一幕,草叶深知自己是在幻觉之中,但这是什么时候……
而眼球,在看到这个意象的时候,草叶的思绪瞬间就从堆积在一起的记忆仓库之中搜寻到了相关,是真柴奈美的绘画风格……她似乎特别喜欢这种。
再结合“上川伶”的那些话……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你杀了真柴奈美?”草叶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她真的很温柔……”上川伶答非所问的说道,“面对悲剧的受害者,却还是将心比心的感受我的痛苦,她真的很温柔……我很喜欢她,但美丽的事物是不能暴露在污浊的世界中的,我帮她解脱的时候她还是用爱抚的目光看向我……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你这家伙……!”
草叶几乎是愤怒到了极点,他的右手紧捏成拳,一个箭步冲到青年身边,随后一拳砸在上川伶脸庞上的同时,右腿也狠狠的踹在他腹部上。
尽管草叶已经做好了攻击到虚影的准备,但拳头和脚感觉到的真实触感却让他有些疑惑。
上川伶同学摔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他的身躯已经完全呈现出扭曲的姿态。
“咳,咳……”
虚拟形象为“上川伶”的男人直立起上半身,因为重击而喷出的血液洒落地面,残留着血迹的嘴角却在此时疯狂上扬,声音也在此时变化着,变得低沉却尖锐。
“有意思……草叶盛彦,看得出来那次研究之后你已经在这方面获得了极大的进步……我真想把你杀了,然后自由解剖,成为我所追求的艺术……”
绯色的樱花幻影,随着话语的道出而逐渐飘散凋零,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草叶用力的揉着自己的双眼,神情有些恍惚,他竭力想要理解眼前陌生男人所说的那些话,却在开始思考时而即刻昏倒在地。
虚影随着樱花消散,窗外的围观者们也恢复了校园祭应有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从来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