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个人斜坐在不远处的床榻上,整个人都瘫在上面,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纱帐。
苏若寒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过去,脚步声极轻。
这短短的几步路就好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
终于当苏若寒站在皇帝面前的时候,许久没有反应的皇帝终于抬起眼皮子看向自己身前走过来的人。
“寒儿。”皇帝的声音瞬间苍老了十岁,如同朽木被锯开的声音。
当皇帝的那张脸出现在苏若寒的视线里,他显然有些不愿意相信。
不过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他与父皇也不过是分开了一个时辰左右,怎么会如此的疲老?
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血液,没有一点生气可言,苍白的面容,空洞的瞳孔,没有焦点的视线。
无力地垂在一边的手掌,上面紧紧地拽着一块手帕。
可是苏若寒却隐约地看到了些许的红色痕迹。
那是?苏若寒的手快速地将皇帝手里的丝帕抽出来,放在自己的掌心仔细观察。
像是没有料到寒儿会突然做出这番举动,皇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寒儿,你……”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盖过一声。
苏若寒看清楚上面遗留下的红痕的模样,鼻间嗅到了一股子腥味。
对于这味道苏若寒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那是血的味道。
是新鲜的,他瞳孔震惊地看向躺在软榻上的男人。
男人剧烈的咳嗽让苏若寒的心跟着揪到了一处。
心狠狠地抽痛着。
他上前为皇帝拍着背,嘴里喊着:“父皇,父皇,您没事吧?”
嘴里如此说着,可是苏若寒的心里却有了一些肯定。
林七姑娘说过人一旦到了咳血的地步,那就说明人的的体内气血紊乱,已不能自主地输送气血到达指定的部位了。
这是将要油尽灯枯的征兆。
“我,我没事。”皇帝的气息明显是出气多而进气少。
“我去找林七姑娘,她一定有办法。”苏若寒说着就要离开正德殿去找殇云他们。
一只胳膊生生地拉住了苏若寒的袖子。
苏若寒回头一看,是皇帝。
皇帝冲着苏若寒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是清楚。”
皇帝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父皇能在人生最后的时日里,还能看到你就知足了。”
皇帝一脸柔和地望着苏若寒,他细细端详了片刻,嘴唇轻启,缓缓说道:“你和你母亲眉眼之间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皇帝伸出手,抚上苏若寒的脸颊。
当那双冰冷的手抚上面颊时,苏若寒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凉意。
这手竟然如此的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他下意识地抓紧皇帝的手腕,眼睛里透露着浓浓的哀伤。
“父皇。”
如今,苏若寒的嘴里只能喃喃地说出这两个字。
“对了,寒儿。我这么晚把你叫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皇帝的神色突然认真了起来,他挣扎着就要从榻上起来。
于是苏若寒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从旁边的被褥上取下一个软枕,让他靠在上面。
“父皇,您说。”苏若寒一面为皇帝顺着气,一面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就是玢儿,她,她……”话说出口,皇帝才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些不太恰当,他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前,神色晦明不清的苏若寒。
果然见苏若寒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玢儿伤得这孩子太深,自己也是口不择言。
毕竟是多年相依相伴的枕边人,自己这一时之间还是改不过口来。
皇帝吞咽了一口唾沫,随即说道:“是陈贵妃,她和她的弟弟陈若礼密谋要造反。”
“什么?”苏若寒也是震惊万分,他没有想到陈贵妃居然会狗急跳墙。
就在宴会结束之时,他还天真的以为这一切或许会如这般平静地进行下去。
陈贵妃不再执着于那个位置,自己也会出于一个作为儿子的本分好好的待她。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会,竟然会选择造反!
父皇和她夫妻这么多年,她当真能够忍得下心对父皇如此绝情吗?
“我也没想到玢儿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如今,这后宫的禁卫军都在陈若礼的手中,怕是城外军营中的人也被他们给买通了,沆瀣一气。”
皇帝一点一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这么多年来,他将禁卫军的统治权交给陈若礼,是因为觉得他们是自家人,无论如何如何都会誓死保卫皇城,却没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
他如今是后悔万分,可是也没有办法去弥补。
苏若寒听到皇帝如此之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还好还好,白将军他们还在城外。
苏若寒的心里暗自思量着,他现在需要找殇云好好地商量一下对策。
“那父皇,您可知道他们行动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吗?”苏若寒握着皇帝的手,手臂上青筋暴起,显示着他此刻心中的愤怒。
皇帝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是明日清晨。对,就是明日清晨。”皇帝还重复了一下。
“明日清晨?”苏若寒喃喃了一句,他没有想到,这时间竟然如此仓促。
如今距离天亮也不足三个时辰了。
这让他们如何及时应对?
苏若寒的神情凝重,这个时候,皇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声比一声赶。
苏若寒连忙起来,为皇帝拍着背。
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皇帝的身体舒服一些。
皇帝抬起自己的一只手,示意苏若寒不要再做无用之功。
“寒儿,你说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呢?”皇帝担忧地说着,他现在也是六神无主,心慌得很。
自从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
苏若寒沉思了片刻,他郑重其事地对皇帝说:“父皇,您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儿臣想去找一下殇云。”
苏若寒把皇帝的身子慢慢地放到榻上,细心地为其盖好锦被。
想起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皇帝的心中似乎有了些着落。
是啊,他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忘了那个人。
那个人一看就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定有办法。
他催促着苏若寒:“那你快去,快去呀!”
苏若寒看着皇帝这副虚弱的模样,有些不放心,他的脚步微顿,看着床上的人眼眸中满是担心。
“我没事,你赶紧去啊!”
皇帝朝苏若寒摆着手,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苏若寒朝着门的方向迅速的看过去。
是老公公。
只见老公公弯着腰,走了进来,随后把门带上。
几步走到了苏若寒的面前,老公公的语气也有些生硬。
“六皇子,您就放心吧!老奴会把陛下照顾好的。”
苏若寒对老公公说道:“那就有劳您了。”
苏若寒向老公公行了一礼之后,快步走出了正德殿。
老公公见苏若寒的人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后,他连爬带走地跑到榻前。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老公公的嘴里喊着,听到这里,皇帝便明白了,刚才这老头子一直在门外偷听着呢!
他睨了老公公一眼:“你这个老东西啊!”
说着,皇帝又咳嗽得控制不住。
老公公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递到皇帝嘴边喂着他喝了下去。
他拍着皇帝的胸脯,小声地询问道:“陛下,如此,可感觉好些了?”
一杯清凉的水总算是将他胸中的灼热压下去,他看着眼前这个饱经沧桑的老公公,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皮肤也皲裂得不成样子。
“刚才朕与六皇子的对话,你可都听到了?”
闻言,老公公点了点头。
是的,他原本是想看看陛下有什么需要,便悄悄地走到了殿门口。
没想到居然听到了不该听到的!
“你可知道,凭你这个行为,朕就可以砍了你的头!”
皇帝眼神幽幽地看着身边的这位老公公。
听到陛下的暴怒,老公公焦急地跪到地上,连拂尘都来不及整理,随意地被丢到了一边。
“是,老奴该死,请陛下责罚,不过这头还是请陛下手下留情啊,老奴还想陪着陛下到最后呢!”
刚才他在门外都听了一个清清楚楚,陈贵妃要造反,陛下现在很危险呢!
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晴天霹雳,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爱陛下如命的陈贵妃居然会……唉!
既然事已至此,他一定要陪着陛下到最后一刻!
“你也算是跟朕这一辈子了。”皇帝有气无气地说着,神色晦暗不明。
这明黄色的窗幔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刺眼。
自古帝王之家,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孩子们不会像他们那辈斗个头破血流,没想到还是逆转不了既定的宿命。
对了,这件事如果陈贵妃是主谋,那他的大儿子苏若琦跟二儿子苏若元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皇帝的心中一时猜不透,他们二人是否知道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呢?
若是他们也参与了这件事,那就太可怕了。
陈贵妃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让他们二人可以继承自己的皇位,若是说这二人对于此事丝毫不清楚,皇帝是不会相信的。
大殿之中,气氛凝重的不成样子,连窗纸被吹起的声音都呼啸在人的耳畔。
苏若寒的寝宫。
王太师正在踱步,突然守卫传来一声通禀。
“太师大人,有一黑衣男子请求见六皇子。”
黑衣男子?难不成是宴会上的那个人?
王太师缓慢地走过去,打开房门,告诉守卫:“六皇子如今不在,你让他先回去吧。”
话落,王太师又想起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又把那人喊住。
“罢了,你先让他进来吧。”
“是,太师。”守卫转身走向宫门口,眼睛看着那一袭黑衣的男子。
“六皇子如今不在这里,不过太师大人请你进去。”
苏若寒居然不在自己的寝宫里?
对于苏若寒的寝宫,他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所以这一路,他问了无数的人。才终于找到这里。
得到的答案居然是他不在,那他会去哪里呢?
不过现下也只有在这里等他了。
殇云迈进了宫门,走向正殿。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一个神矍铄的老人。
正神色悠悠地看着他,向他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
“公子好。”
老人十分有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质。
一看便是书香世家。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老人的第一眼,殇云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已逝的祖父。
一样慈和的笑容,一样的身影。
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是不是外祖父从未走远,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呢?
看到黑衣男子居然呆愣在原地,王太师的心下闪过一抹疑惑,这个人确实有点意思。
他向前走近几步,细细端详着殇云的样貌。
看了半晌,他在心里有了结论。
果然是一个气质独特,城府极深之人。
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老人,殇云的心里并没有什么不适。
只见老人细细地打量着自己,不时还摸着自己的那一把白胡子冲着自己笑。
“见过太师。”
殇云记得门口的守卫确实是这样称呼这个老头的。
听到殇云对自己的称呼,王太师急切地问道:“你认得老夫?”
老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和这样优秀的青年有过相遇?
殇云摇摇头,答道:“不曾,只是刚才的守卫确实是这样称呼您的。”
王太师摸着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长地说:“原来如此啊。”
他自顾自地坐下,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说道:“公子也坐,不必拘礼。”
看到老人的友好举动,殇云也没有拒绝,他走到座位上然后坐下。
王太师提起桌子上的茶壶,拿了一个崭新的茶杯,放在一旁,然后抬手慢慢的为其斟了一杯茶,推到殇云的面前。
“公子,喝杯茶吧,这夜色已深,走过来想必是风尘仆仆吧。”
王太师眉眼弯弯,一看就是一个好说话的前辈。
殇云不由得觉得和这个老人很是投缘。
这话也就多了起来。
“还行,太师怎么会在六皇子的宫里?”
殇云平时从不主动和人交谈,就算是有人问他,也只是淡淡的几个字。
可谓是惜字如金。
如今能让殇云主动开口聊天,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可是王太师并不知道,他以为殇云的性子本就是这般的平易近人。
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城府极深。没想到这说起话来却是如此的直白。
“你可知老夫是谁?”
王太师一脸趣味地看着殇云。
活像一个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