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殇云兴致不高的回答,林七脚下动作一顿,那石子瞬间被踢到了花丛里,滚落地往前飞着,刹那没有了影子。
女子的情绪有些悲伤,身后的人察觉到这抹不寻常,他背着手挪到林七的身前,看着在自己面前那压得低低的脑袋。
如瀑的黑发被女子用一根银簪挽起,其余随意地散落在身上,白色的衣服搭配黑色的墨发,居高临下地看着,竟添了一抹凄楚的动人之美。
倏然,她抬起自己的脑袋,正对上殇云那抹仔细观察她的神态。
目光交接处,男子不自然地撇过脸去。
速度快到林七以为自己刚才所见到的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看着殇云看过去的视线,是一株残败的木棉。
“如果皇帝没了,苏若寒又要失去一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亲人了。”
林七两只手无力耷拉到身侧,无奈地看了看天空中正好经过的两只孤雁。
春天已经有了些痕迹,那些南归的大雁就要回到温暖的北方了。
可是,有些人却注定要失去回家的路。
“人的成长一直都伴随着失去。”殇云视线回到林七的身上,小姑娘身上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清冷疏离让他觉得陌生。
林七在心里重复着殇云刚才说的那句话,越想她越觉得有道理。
她好像一直在失去与得到中不断地发现新的自我。
她转身看去,一袭黑衣的男子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望着她。
“师傅,你也一定经历了不少的磨砺!”林七双眸炯炯有神,能有此感悟都是有故事的人。
被人一下猜透的感觉,殇云是第一次感知。
自己确实是经历了许多,多到连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
殇云继续向前走去:“你以为自己很厉害,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吗?”
这个徒弟的感知力让他难以招架。
希望她能笨一点,这样才不会有哀伤。
林七在背后跟着漫步,她的脸颊染上一抹淡淡的讥笑。
她心里什么都清楚,殇云一定有故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能听到他亲口对自己说他的曾经呢?
“师傅,你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吗?”
林七一想到苏若寒的现在,便也联想到了自己的过往,她也很想知道殇云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经历。
重要的人?一张和蔼的脸庞出现在殇云的脑海里。
笑呵呵地喊他云殇。
想到这里,殇云的眸光一沉,祖父都已经走了多年,可是他交代自己的事却还是一筹莫展。
自己就这么废物吗?
他的眼光不经意地瞥过林七的两腮,白里透红的肌理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他的执念陪伴他多年,那块大石从未有一刻从他的肩头放下,好像是遇到了这个丫头之后,有时也会忘记了自己肩上的重任。
可是自己不能任由自己的任性放肆,思及此,殇云突然幽幽地对林七说。
“小七。”
林七停住自己的脚步,抬头凝望着殇云的眼睛。
男子如玛瑙一般黑曜的眼珠正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
“嗯?”林七昂起小脸,等着殇云的下文。
殇云的喉咙滚动了几下,眼神不敢与林七的视线交汇,他的眼底似有挣扎。
林七的小手拉了拉殇云的衣袖口。
“我们怕是也要说再见了。”
咯噔一声,林七的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
她没有反应过来,双手从殇云的袖口滑落,眼神黯淡,小嘴喃喃问着:“为什么选择在今天说?”
林七小时候的经历就让她明白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自己要学会面对孤独。
但是小五的陪伴以及后来小云芝和殇云的出现,让她渐渐忘记了这个。
殇云眼睁睁地看着林七的目光一点点地黯然,仿佛凌空而燃的烟花渐渐从空中消散。
他的心里亦是不好受,拥堵的厉害。
“你在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林七苦涩的笑弥漫在脸颊。
纵然最后他们会分道扬镳,她也不要让殇云觉得自己是一个放不下的人。
殇云垂下眼睑,缓缓地点点头。
“你还说要教我一些真本事,如今可好,我还什么都没有学会呢,你便要走了?”林七伪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语气轻松地打趣他。
林七的话就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锋刺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心里面恍若有湿润的液体无声地在心田里流淌。
“咕噜噜,咕噜噜。”
尴尬之余,一阵声音传来,林七捂着自己的腹部,哑然一笑:“不好意思,它饿了。”
眼眸略过殇云看向远处那个黄色屋檐高挑的地方。
“我先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这个话题林七是不想再聊下去了,她怕自己会在下一秒就演不下去。
小姑娘状似无意的话飘进殇云的耳朵里,也好,对于她来说,无论是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一顿丰盛的美食就可以治愈。
殇云认为林七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就难以接受的。
毕竟也只是几个月的相处,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殇云始终坚信时间可以让人忘掉一切。
缕缕炊烟从御膳房的烟囱里冒出,一股股的热浪从里面扑来。
林七来到这里看到的便是一群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做饭。
其中一个身穿浅蓝色袍服的宫女走上前来 ,朝着林七弯膝行礼。
“不知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林七身上穿着的不是宫女的服饰,但也不是贵人们的服装,倒更像是民间女子的装束。
这个称呼显然是不会错的。
林七瞧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子,语气亦是十分的亲和。
“你好,我来拿一些吃食。”
闻言,女子的水湾眉微紧,宫中一切都有惯例,各宫的吃食皆有御膳房送去,不需人亲自来拿,除了主子们的额外食物。
“姑娘只需要在自己的宫里等着就是。一会儿自会有人去送。”
小宫女三言两语就要把林七打发了去。
无论林七怎么说,那个小宫女就是不让林七靠近膳房。
焦灼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林七的视野,是昨日的那个宫女。
那身形是不会忘记的,瘦弱临风。
林七大声地喊着,冲着女子挥手。
“姑娘,你……”小宫女使出浑身吃奶的劲来阻止林七的行为。
可是还是惊动了那缓步而行的身影。
“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那名宫女关切地问着。
昨夜的事她也没有忘记,这位姑娘给她留下来很深刻的印象。
“莫姐姐。”拦着林七的宫女委屈地唤着。她是拦了的,这里是厨房重地,为了食品的安全向来是不许外人进入的。
“没事,你去忙吧!”被唤作莫姐姐的宫女摸了摸那宫女的脑袋。
“我来拿吃的,你也知道,一大群人都需要食物,更何况,苏……六皇子的伤也才刚好,是不?”
“六皇子好些了?”在宫里当差的人,惯会捕捉重点。
“嗯。”林七重重地点头。
“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宫女的脚步匆匆,林七都没来得及唤住她。
……
当林七拎着食物往回走的时候,刚出御膳房的大门,就看到一身黑衣的殇云正站在门口的石狮子下等着她。
那人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走近几步接了过去。
“你怎么不进去?”
看样子,他在这里等她好久了,殇云的衣服边角处有一片白色的灰尘沾染,是石狮子上的石灰粉。
“刚到。”短短的两个字算是回答。
林七也懒得去戳破这层蒙上了迷雾的谎言。
“那走吧!”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相顾无言,好几次,林七想要转身和殇云说些什么,哪怕是她曾经最讨厌的训练技巧,如今都没有了兴致。
苏若寒勉强地吃了一些,便放下了手里的瓷碗。
林七接过 ,看着那覆盖着碗底的白米。
“怎么了,是没有胃口吗?”
面对林七的问候,苏若寒点点头。
其实他是担心皇帝。
他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也不知父皇挨了几下板子,但是他清楚地记得,父皇攥着他的手,目光里满是悔恨的模样。
林七把被子上的小桌子撤去,帮他把被子的一角盖好。
正打算坐下吃饭,忽的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宫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殿来。
嘴里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待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之后,林七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吧,自己刚才还和殇云在路上说了这事,难道如今便应验了?
她的目光刷的看向对面坐着的男子。
殇云神色如常,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反应。
小五星眉暗收,衣袖下的手也不由地握紧,他担心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苏若寒。
“六皇子啊,陛下,陛下他……”老公公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苏若寒说着。
苏若寒的面色苍白,一看到老公公这样的表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双手扶着跪在地上身体不停颤抖着的老公公,眼尾猩红,身体僵直。
林七远远地望过去,她只觉得苏若寒现在就像是一面破碎的铜镜,散发着无能为力的失落与悲伤。
他的泪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他的心似是坠入无边地狱的严寒。
他仰头绝望地发出一声悲鸣:“父皇!!!”
那声音直击人的天灵盖,让人感受到来自于那人的伤心与绝望。
青筋暴起的手臂紧紧地握着老公公的肩膀,他借着老公公的肩膀就要站起来,去看皇帝。
见状,老公公立马起身将苏若寒按在床上,但又不敢轻易碰到他的伤口。
“六皇子,六皇子,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老公公声泪俱下,几度哽咽。
他全身酸软,因为极度的伤心,此刻也是一副狼狈不堪的疲态。
哪里有力气阻止苏若寒的执拗。
眼见着苏若寒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小五原本想要上前阻拦,可是林七却意外地拉住了小五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去。
苏若寒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他看到父皇在对他笑,告诉他,以后要自己坚强地走下去,他会和母后在天上一直看着他。
“父皇,等等我,等等我,寒儿这就来了……”
只着中衣的苏若寒终究还是没有走到正德殿,路上他听到了响起的钟声,那是丧龙钟的声音。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在此刻失去了管制,啪的一声断掉。
身上的剧痛以及心灵受到的冲击,二者的作用下,苏若寒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了半路。
落地时,他的头重重地磕到了砖头上,有缕缕血液渗出。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屋檐处的一只飞鸟身上,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父皇,父皇……”
嘴里不断地发出轻喊。
直到双目缓缓地闭上,大地陷入了黑色的空间。
沉沉地晕死过去。
林七他们一路尾随着苏若寒。
宫里的人都乱了套,一时之间,跑来跑去的不止百人。
钟声在林七的耳边响起,她不了解这是什么,于是转头问老公公:“这是什么声音?”
在一旁累得气喘吁吁的老公公一抹眼泪,嘴唇干涩,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绝望:“这是丧龙钟。”
说完,老公公蹲在地上失声痛哭着。
“呜呜呜呜呜呜呜…老奴还没有服侍您到百年,您怎么就去了呢?”
老公公一边说,一边用手用力地捶着地面。
连手磕破了皮,鲜血流出来都浑然不觉。
看着苏若寒倒地,林七一下子冲了上去,她慢慢地把苏若寒扶起,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
脑袋上的鲜血还在流,大有一副止不住的模样。
“小七,怎么办啊?”小五看到苏若寒这副惨戚戚的样子,这旧伤没好,又添新伤的。
林七镇定了心神,她原本想着让苏若寒去见皇帝最后一面,如今看来,他的身体根本就不允许。
她的眼神看了看正德殿的方向,纵然还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却已经是生死之隔。
林七一把将小五拉到自己身边:“背他回去。”
“刺啦”一声,林七从自己的身上扯下一片衣裙,然后仔细地为苏若寒包扎着脑袋的伤口。
“啊?”小五愣怔一秒,然后蹲下身子,把苏若寒放到自己的背上。
双手穿过苏若寒的膝部将其牢牢地背在自己的背上。
“快点。”林七在身后催促着。
看着被背走的六皇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正德殿。
老公公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陛下最后还是没能见六皇子一面啊!
父子二人便是永别了。
不行,他要去送陛下最后一程。
阳光洒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却暖不了此刻所有的人的心。
二月初,寒风依旧凛冽。
比风更甚的,是这一月中,东莞的国君驾崩,新君即位。
改年号为兴。
意喻着新的开始,新的气象,新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