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缓缓将奏折放在书案的一角,目光从下到上看着冷风彻直勾勾的眼神。
神情一僵,开口轻声唤道:“族长这是在看什么?”
言清的手也慢慢地拂上自己的脸颊。
心道: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
冷风彻这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目光躲闪着。
他从言清的脸前取过那本奏折,若有其事地看了起来。
“我为这事操碎了心,也没想到个法子。”
说到这里,冷风彻微微叹出一口气,眼神却不经意间望着言清瞧。
许久淡淡道:“或许是老了,不中用了!”
“不如仙尊可以一言切中要害。”
这话里是满满的褒奖之意。
言清却抬手道:“族长过誉了。”
冷风彻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计较,他眼珠子稍一转动,左手却已抓住言清拂在书案上的衣袖。
不好意思道:“左右你如今来了,便也帮我看看这些。”
那堆积着的厚厚一摞,让言清心下一沉,他只是来看看,却没想到会被缠上。
言清的眸光微闪,讶异万分。
但是对上冷风彻那满含期待的目光,那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那好吧!”
语气里透露着微微的勉强之意。
可是冷风彻才不管呢,他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他连忙起身给言清腾出一小块地方,轻轻拍着蒲团道:“来,坐这里。”
直到言清在他身旁坐定,冷风彻的嘴角才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来。
“你看这个,还有这个……”
冷风彻很兴奋,他从那厚厚的纸张中寻找着他觉得难办的问题。
统统一股脑地丢给了言清,然后挨着言清的左臂,虚心请教着。
言清见状,眉心微跳,他伸出手去按了按,才好些。
没法,他只好认命地在烛光的照映下细细地去思量解决之法。
……
繁星阁中。
上官云殇是左右难以入眠。
今夜也不知是怎的,一向不会失眠的他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睡着!
即使是在暗夜中,他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头顶的床幔在微微的晃动着。
那么孤寂,那么凄然。
心里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熊熊地燃烧着,灼烧得他的五脏六腑都淤堵不堪。
他的手缓缓地拂上自己的胸口,想要运功来调解一番,最后一阵捣鼓才发现:徒劳无功。
望着外面深深的夜色,以及那斑驳参差的树影,以及偶尔刮过的凉风。
上官云殇的心情可当真是跌到了谷底。
悲伤从心底慢慢滋生,疯长。
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将盖在身上的锦被猛地撩开,从床边找到自己的黑靴穿上。
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望着那散落在门边的微弱月光。
脚步不自觉走到桌旁想要倒杯茶来缓解一下喉中的干燥不适。
直到双手什么也没有触碰到,空空如也。
这时,上官云殇才定定地看向桌上,心中才想起,那茶壶都让辞云给端走了。
他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镇定心神。
突然一个想法在他的心里浮现。
这么晚了,那人是不是应当睡下了?
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上官云殇心里就感到一阵空落落的。
他的心里竟然萌生了想要去见她一面的想法。
但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这么做是错的,你即使见了又如何?能有结果吗?
心里的思绪让上官云殇心乱如麻,暗夜中,他居然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扇去。
“啪”的声音在幽寂的屋中格外的响亮。
——
天之涯的温泉池中。
再说冷予惜原本是打算在云惜阁中简单沐浴一番,却被几个丫头告知,天之涯的温泉可以凝神静气,提高身体素质,加强功力。
这样好的东西让冷予惜动了心。
她回云惜阁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自己的干净衣服在一路上的打听中来到了温泉处。
天之涯的温泉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的。
但是由于冷予惜的身份摆在那里,看守的人一副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去。
要不是冷予惜言辞决绝,那些人恨不得亲自服侍她洗澡。
最最关键的是,他们是男子啊!
冷予惜想不通,这天之涯的民风都如此开放了吗?
她不知道的是那几人不是普通人,而是这山野中的草精幻化而成,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性别之分。
故而被派到了这里看守温泉。
也是为了避免有些人的尴尬。
温泉很大,冷予惜左转右转,脑袋都要冒星星时才看到了距她不远处那闪着粼粼波纹的温泉。
她张开双臂,飞速地跑了过去。
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一地褪去,胡乱地丢在一旁。
便下了水。
脚尖刚刚触碰水面,那温暖的感觉就包裹住了她的全部身心,直到身体全部浸入里面,她才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缓缓地感受着水从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滑过,轻柔又舒缓。
身上的疲累也渐渐被温水洗涤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中,她感到眼皮有些许的沉重,身子也不由地向后仰去。
好在这池子的周围是用玉石砌成的,在水缘处,还有一层软软呼呼的海绵平铺,就是为了方便人躺或者是倚靠。
冷予惜睡了过去。
周围种着许多的薰衣草,所以那淡淡的清香味弥漫了整片区域。
伴着微风,和着柔柔的月光,缓缓地注入一池泉水之中。
荡开微碧粼波与冉冉月华。
就在这花好月美之际,不远处的巨石后却突然出现一抹身影。
衣摆的轻微摩擦使得周围的细草发出轻微的婆娑声。
男子沉思了良久,那停滞的步子终是慢慢走向了前方。
一步一步,轻轻划过柔软的草坪。
突然有一只飞鸟从旁经过,刚要伸长脖子喊叫却被上官云殇一个施法给硬生生地摔到了坚硬的地板上。
只能扑腾着自己的两只翅膀,呜咽着。
上官云殇怕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所以在进来的时候就给那几个守卫吹了些迷香,让他们恍然不知。
就这样,堂堂的上官云殇居然做了一次“小人”。
发丝在脑后飞扬着,上官云殇却毫不在意,任由它乱。
随着脚步一点点地逼近。
女子的背影也慢慢进入上官云殇的视线,那单薄的背影让上官云殇心头咯噔一声。
过了这么久,他发现她好像瘦了。
没几步的路程却被上官云殇走出了漫长的雪季。
他似是踏过皑皑白雪,经历心头凛冬,才有勇气悄悄地来看她。
水面涟漪四起,波纹荡漾。
女子洁白如藕的玉臂映入上官云殇的眼睛里,那薄薄的白衫似是不堪遮住玉体。
上官云殇只是望了一眼便连忙收回视线。
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那精致如玉的锁骨以及上面的晶莹剔透。
上官云殇本来就带着红痕的半边脸此刻更红了。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喉咙一紧。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无奈,他只好对自己施了一层障眼法。
水面之下皆是雾气,这样他就不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
他高大的身子蹲在池边,双眸静静地看着女子的侧颜。
冷予惜双目紧闭,呼吸匀称,似鸦羽般的睫毛随着眼皮的轻颤而微微跳动。
岁月静好,流光闪动。
上官云殇别的也不做,只是就那样静静地陪着女子,感受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脏的跳动。
很快,月亮渐渐地西沉,到树梢的一侧。
上官云殇抬头望了望。
随即低下脑袋,在冷予惜的脖颈后轻轻依偎了一会儿。
才慢慢抬起头。
看着冷予惜那圆圆的后脑勺,语气极度的温柔,仿佛是平生最柔和的一次。
“我祝你一生平安。”
话落,伴着一阵凄清的风儿,上官云殇的身影消失在了池边,只是空气中还弥留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过很快被薰衣草的气味遮盖。
与此同时,池子里突然掉落了一滴水珠,啪嗒。
渐渐散入水里,消失无踪。
冷予惜被这寒风从睡梦中惊醒,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梦。
女子朦胧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那只漂亮的大鱼,就那样乖乖地和她依偎在一起,感受着水温慢慢升腾,感受着水面漫过肌肤。
冷予惜抬眼望着快要大亮的天空,西边,月亮的尾巴还没来得及藏好。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这是什么时辰了?”
冷予惜自己喃喃自语道。
心里略一思索,她大惊道:“糟了!”
她忘记了,晚上还要去看外公,这,这天都已经要亮了。
她居然给忘了。
冷予惜慌慌张张地从池边揽过自己的干净衣物,整个人着急忙慌地从池子里出来,用灵力将自己全身上下全部都烘干。
一边走,一边穿衣服。
鹅卵石平铺的路面倒是也好走。
看守温泉的守卫们也都刚从睡梦中醒来,个个都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
看着彼此的疲态而互相笑话着。
“看你这家伙,不好好守着泉子,居然有脸睡觉!”
“你还不是一样!”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冷予惜皱着眉头,直到看到那几抹身影。
脑海中划过些零星的碎片。
噢,她记起来了。
“吵什么!”
听到女子清丽的声音,原本争吵的几人立即朝着那边望去,见冷予惜的头发散在身后,衣服穿的也是七零八落的状态。
“小小姐!您还没回去呢?”
都怪他们居然睡过去了,要是冷予惜出了事的话,他们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不过好在的是,一切都还好还好。
冷予惜心虚道:“噢,是没回呢!”
可不是,睡了一晚上,还回什么回!
“你们吵什么呢?”
冷予惜渐渐走近,面红耳赤的几人立刻恢复了昨日那副模样。
“没什么,没什么。”
他们才不会把自己的失责讲出来呢!又不傻。
冷予惜狐疑地向前走去,她怎么觉得刚才那几人似有猫腻呢!
但是当务之急是赶紧去看看外公,所以冷予惜也没将那些人的异常放在心上。
一路上,冷予惜有足够的时间去把自己整理好。
她把自己的头发用一根银簪固定好,身后长发垂下,竟也多了些飘飘然的仙气。
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路过一汪湖水时,冷予惜走到岸边,借着平静的湖面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发现经过昨天,自己的容貌好像更添风韵了。
她自己都喜欢得不得了。
明明人还是从前的那个人,就是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美感。
微微调整了一下发型,冷予惜朝着蘼芜宫的方向赶去 。
但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
当她到达蘼芜宫时,那些侍卫们正在交班,但是疲态却很明显。
冷予惜站在他们身后,不禁开口关心道:“昨晚很累?”
闻声,众人都纷纷看向冷予惜。
躬身行礼着。
“没有,我们还好,只是……”
说着,那人朝着蘼芜宫的正殿方向望了望。
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
冷予惜急忙问道:“可是外公出了何事?”
她下意识地认为是冷风彻的伤情又出现了状况。
“不是,不是,小小姐别担心。”那守卫连忙摆手解释道:“是族长和仙尊这一夜都没有休息。”
“这不,这烛台是刚刚搬出来的。”
那侍卫指着从殿中鱼贯而出的侍女们言道。
冷予惜望去,果然见她们的手中捧着烛台,拿着残蜡,低着头,慢慢从里面出来。
冷予惜听到侍卫口中的仙尊一词。
心里略微思索片刻,心道:言清,他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很快冷予惜脑海里就浮现出昨日和他们临别时自己说下的话。
“晚上陪你们吃饭!”
那话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冷予惜的小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一觉真是错过了好多事!
希望云凡之千万别往心里去。
言清,她倒是不操心的。
侍卫见状,纷纷圆目睁大愣愣地望着冷予惜。
仿佛在看什么稀世宝物。
冷予惜愣怔片刻,迎上那些人诧异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直往里走去。
“小小姐干嘛打自己?”
留下那些人言语纷纷。
待到冷予惜刚迈进殿门的门槛处,迎面便看到冷风彻正在用毛巾将自己湿漉漉的脸蛋擦拭干净。
书案前,言清手里捧着一本奏折仍旧盘腿坐着。
眼睛边缘沁出些许的红血丝来。
冷予惜蹬蹬蹬地走过去,脸上洋溢着喜悦道:“外公总算是好起来了!”
冷予惜又问言清,道:“你是不是一宿没睡?”
那困意在脸上根本遮都遮不住。
冷风彻听到来自于冷予惜这声亲切的问候,不自觉喜上眉梢。
他把手中的毛巾扔到一旁的架子上,旋即转身来到冷予惜面前。
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前比了比。
语气慈祥道:“好像是长高了一些啊!”
冷予惜轻轻一瞥自家外公,她怎么可能还会长高,又不是十四五的小姑娘了。
言清听着那边的谈话,一笑容不自觉地爬上嘴角。
竟连带着手中的东西都顺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