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药庐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衣人,正是白噀。
他一进来就看到那个凡人男子。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真真是触目惊心。
他一直待在外面看着药庐里发生的一切,虽然心头很是触动,但他明白,仁慈之心从来不是他这种人该有的。
“怎么不进来?”
男人语气中隐隐有责怪的意味,眼睛不善地看着白噀。
白噀站在男人面前,俯首道:“我不敢打扰主人。”
站在白噀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那张容颜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正派。属于两袖清风那种的。
男人抬了抬手,道:“这个小精灵的灵力还不错,可惜她的孩子什么也不是。”
说完,用小拇指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
白噀抬了抬眼,疑惑地道:“主人为何突然要来这里?”
男人走前几步,望着那三具尸身,叹了口气,缓缓道:“这几天没有获得充足的灵力补给,心情暴躁,想着回这里看看。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他指的当然是小云芝。
白噀眸光沉了沉,他一直都知道,主人在天之涯的后山囚禁了一个女人。每个月都会从其身上吸收灵力以维持形态,如今怎么会出来找猎物?
察觉到白噀目光中的不对劲,男人哼了一声,像是说家常话一样,道:“那个女人让我给杀了。”
白噀目光震惊地看着男人,随即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看着自己的足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人捏了捏自己的手背,自言自语道:“不听话的人,留着也只能是浪费空气,你说对吗?白噀?”
这话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他不敢去看男人此刻的脸色,只能弱弱地回答:“是的。”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内堂,看着布置得整整齐齐的房屋,他用手轻轻地扫过桌案。
有感而发道:“这里,有生活的气息。”
随即,对身后的白噀命令道:“去,去给她托个梦,就当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三条人命,一份礼物。
白噀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他明白,曾经那个有着最最慈爱的悲悯之心的帝君彻底消失了。
他轻声地应道,随后离去。
男人在白噀走后,并没有着急地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
只见他从屋中走出,来到院外的树下,看着参差茂密的树冠愣愣发呆,手掌拂上粗壮的树干,粗糙的树皮刮得他皮肤生疼,可是,男人仿佛很享受这种痛苦,越痛他就越用力,直到树皮上留下一道深深地血痕,妖冶若彼岸之花。
抬头望着天空片刻,回到了一座茅草屋前,走进去,躺在无人打理过的床上和衣而眠。
只听他的嘴里轻轻溢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呓语:“小七,小七,来,来父亲这里。……”
*
夕阳余晖,一片寂静的大草原上。
上官云殇和冷予惜席地而坐,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肩靠着肩,头挨着头,十指相扣放在怀里。
身后是绿油油的青草,眼前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夕阳,将光影拉得老长老长,似是对这世间最后的一点不舍。
微风轻轻地吹过两人的面颊,将彼此的头发缠绕在一起,缓缓飘动。
这一刻的寂静抵得过千言万语。
上官云殇低首看着肩头的人儿,语气舒缓地道:“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带你来看一次夕阳了。”
冷予惜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着周围的青草气息,随口道:“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让上官云殇思考了许久,他也不知道,于是含糊地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从一开始。也可能是后来一天一天的慢慢了解之后……”
女子只当他是故意在逗她开心。
动了动脖子,正好看到夕阳没入地平线的刹那,万物皆无光。
余下满天的昏暗和沉沉的夜色铺满苍穹。
女子张了张嘴,最终道:“太阳落山了。”
顺着女子的手指看过去,上官云殇便见那一团红红的光晕彻底消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女子的手,在其耳边亲切且温柔地道:“虽然太阳落山了,但我还在你身边。”
冷予惜听了,笑着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变成我的太阳?”
女子的脸蛋圆润饱满,泛着莹莹之光。上官云殇的手慢慢移上女子的侧脸,轻轻地触碰,仿若蜻蜓点水。
他淡淡地道:“对,我会成为你的太阳。永不坠落。”
两人看着沉寂的天幕,眼睛亮若繁星。
许久,天空中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泛着亮光的星辰。一串串,一个个,手拉着手,欢呼雀跃地跳了出来。
看着,看着,冷予惜忽然觉得眼皮很沉重,有些抬不起来。
她眯了眯眼睛,想要清醒一点,但是最终没有抗过沉沉的睡意,倒在了上官云殇的肩头。
男子正望着那北极星暗暗出神,肩头忽的一重,仿佛流星砸落地面,但却很温柔。
他扭头一看,冷予惜的半张脸在他眼前慢慢放大,眼睛紧闭,唇角微勾,呼吸匀称,睫毛轻颤。
上官云殇揽了揽女子的肩膀,将其搂得更紧,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一点,男子是一点也不敢动,生怕将其吵醒。
夜晚的风有些不太友好,吹得女子额角的头发在空中飞扬。上官云殇将自己的衣服搭在女子的身上。
虽说她不是普通人,不会因为这点风寒而生病什么的,但是女子不是生来就属阴寒,忌讳吹冷风。
白噀到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男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仔细地披在女子的身体之上,然后搂着她,静静地欣赏漫天星辰。
这样的画面有些过于美好,美好到白噀有些嫉妒。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
想到主人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他皱了皱眉头,放在胸口的手紧了又紧。
心道:“这可怎么办呢?上官云殇也在,若想要给冷予惜制造一场梦境,怕是有些难。”
白噀向四周看了看,周遭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连一点遮挡物都没有。
可恶的是,别说是建筑物了,连一棵树都没有。
白噀无奈只能看了看脚下,这时,他注意到有一只米粒大小的蚂蚁正顺着他的鞋子往上爬,动作迅速,很快就爬到了他的裤腿处。
白噀弯腰,用手指轻轻地掐住了那蚂蚁的身子,随后变成了一只几乎不可见的小蚂蚁,朝着那边攀爬而去。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爬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才到达二人的脚边,抬眼瞧去,发现上官云殇竟然也昏昏地睡去。只是他的手却仍旧紧紧地搂着怀中人。
白噀顺着女子的衣裙慢慢爬,他不敢触碰到上官云殇的肢体,怕会惊动了他。
小小的蚂蚁落在了冷予惜的第三指上,悄悄地释放出自己的“汁液”,随后迅速逃离了战场。
白噀跑出能有几米远,他回头望着冷予惜那蹙起的眉头,知事情成了,便消失在了原地。
梦境中。
冷予惜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药庐。
不过却不是她从前的记忆,而是一场她未见过的场景。
屋子好像经过了里里外外的一次翻新,药庐的生意仍旧很火爆,小云芝和长生都忙得来回跑。只是不见了那照顾他们的人。
反而是凭空多出了一个小女孩,扎着两只可爱的小辫子,在花坛里采花捉蝶,经常弄得满脸都是泥巴。每每这个时候,总会被小云芝逮个正着,小女孩总是会嘿嘿地一脸讨好似的笑着,扑过去,窝进女子温暖的怀里,蹭啊蹭,蹭啊蹭……
画面一转,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冷予惜的眼前只能看到血红的一片,那红色染红了她的眼帘,也浸透了碧蓝的天空,满天的血雨,飘飘洒洒从空降落。
整个药庐里面淌出了一条小小的“血河”。经过弯弯曲曲的路径流到了她的脚边。她很想跑进去看看,但是双腿却不听使唤,硬是往相反的地方跑去,她嘴里大声地喊着“小云芝,小云芝……”
泪眼朦胧间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而着急。
冷予惜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上官云殇一张放大了的俊颜,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神色慌张,道:“可是做噩梦了?”
只见女子满头的大汗,顺着额角一点一点地淌下来,打湿了薄薄的衣衫,眉头紧皱,不是做噩梦又能是什么?
看着自己身上搭着的衣服,冷予惜缓缓回神,梦里的一切太过逼真,或者说那并不像是一场梦,反而像是真实的场景,只不过是通过某种手段重现了而已。
她轻轻地从上官云殇怀里起身,随即转身看向他,道:“我梦到小云芝了。”
闻言,上官云殇愣了愣,满头雾水地道:“梦到小云芝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冷予惜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她把自己梦里的所见一股脑地告诉了上官云殇。
上官云殇听后觉得很不可思议,便道:“不可能吧,小云芝虽说不是什么灵力高强的大妖,但好歹也是个颇有天赋的精灵。再说了,她在药庐,那地方与世隔绝,会有什么危险呢?”
冷予惜也觉得上官云殇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的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怎么也难以安静下来。
她认真地对上官云殇道:“不行,我想回去看看。”
男子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思索了片刻,道:“好吧,我陪你去。”
“嗯。”
冷予惜和上官云殇马上回到惜殇院,整理了些行李,设下阵法便启程去了药庐。
左右是在东莞国的境内,二人又是使用了术法,不出一柱香的功夫,药庐门前就多了两道身影。
冷予惜和上官云殇站在药庐的附近,远远地看去。
此刻,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很快天便要大亮了,药庐前的两盏红灯笼还在亮着,把周遭的黑暗照得有些生机,但是却有些寂静太过了。
对的,平时这个点,身为大夫的长生应该已经起床了,因为,很快就会有患者上门求医,就算是没有,也要开门营业 。
所以这个状态就有些不对。
冷予惜和上官云殇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冷予惜蹙眉颤抖着道:“云殇,你说会不会……”
下面的话,女子不敢再讲下去了,她不愿相信。
而上官云殇此时也是一副难言的表情,他如今也无法笃定真的没事了。
女子手心里的细汗提醒着他,此刻女子的心里很害怕。
但是冷予惜却没有对他说些什么,而是直接迈步走向药庐,他只好随着女子的脚步而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冷予惜的心咯噔一声,因为她的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在空气里,弥漫着,女子拧了拧眉,伸出手一把推开了门。大红的灯笼照亮了女子惨白的脸,同时那具面朝下,一动不动的男尸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虽然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冷予惜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长生。
她从上官云殇的手里猛地抽出手去,跑向屋子外面的空地处,嘴里喊着:“长生!”
女子的身影极快,如暗夜里的一道惊雷,飞速地跑了过去,蹲下身子,手掌轻轻地将那具男尸翻过身来。
上官云殇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也迅速地跑过去,站在冷予惜的身后。
当冷予惜把长生的尸体翻过来的那一瞬,他的眼眸也瞬间睁大,瞳孔微缩,缩成一点。
长生的脸上都是干涸了的血迹,眼睛,鼻子 嘴巴,耳朵,都缓缓地流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模样凄惨,给人一种虐杀的错觉。
他的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此刻还在淌着血,不过已经变成了黑红色,凝固成了一坨一坨的。冷予惜的指尖轻轻滑过那些细小的伤口,她不敢相信长生死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痛苦。
此刻一个想法浮现在冷予惜的脑海里,她猛地看向屋里,对了,小云芝呢?小云芝去哪里了?
冷予惜整个人身体都是软的,或许是经历了一场大的变故一时还难以接受。上官云殇用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在耳边轻声道:“予惜。”
上官云殇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惨状,一个小小的人儿倒在血泊里 ,面朝下,和长生一样,不过却没有小云芝的影子。
冷予惜越过上官云殇 ,朝着屋里看去,烛火还未熄灭,颤颤抖抖地仍在摇晃,屋中的器具碎了一地,而在靠近门边的位置,一个小小的身体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手指轻轻地触碰那人的尸身,已经凉透了。关键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想来也不会超过三岁。
将脸翻过来的时候,冷予惜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小云芝,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梁,白皙的俏脸蛋,可是如今这张脸上却是一副死气沉沉,没有半丝血色。
视线再一看身体 ,只见小女孩左胸口处 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这究竟是怎样的恶魔才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冷予惜喃喃道:“这难道是他们的女儿?”
她依稀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小云芝的腹中已经有一个即将要出生的宝宝,她还给他取了名字。
竹兮,竹兮……
上官云殇走了进来,面色阴沉,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断定道:“小云芝没了。”
冷予惜猛地看向身后,颤抖着道:“你……怎么确定?”
上官云殇挥了挥空气中散落的飞灰,星星点点的光斑浮动在面前。
冷予惜认得这是残留的一部分灵力,不过却是形态,并无实质的用途,游荡在四周,经过一段时间也会消散。
她不可思议地道:“竟是有人吸收了小云芝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