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内部的空间被压缩,远没有阿比盖尔从外面看起来那么大,一个披着灰色织物的人型飘在神殿正中央六棱柱的岩石基台上,身下没有任何支撑,灰色的织物末端如海草般随着不存在的水波摇摆。
可这里的空气比坟墓更加安静。
阿比盖尔升起可怕的念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挪到神祇灰色的长袍上,那空无一物的素色灰色织物仿佛容纳了世界上所有的奥秘,却又将它们隐藏在沉默的灰色下,等待并诱惑着狂徒伸手掀开它,然后给他们一个大大的surprise。
真理,或者说塔维尔·亚特·乌姆尔并不在乎女孩足以被异教信众称呼为渎神的举动,祂耐心地等待阿比盖尔满足好奇心,直到女孩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呆立,一副想缩成一团又不敢动的僵直模样,便呼唤道:
“孩子,来这边,让我看看你。”
这声音不严厉,全无阿比盖尔想象中的威严,甚至还带有些许笑意。
和刚才那些声势浩大的奇迹以及神灵怪异的外表比起来,这声呼唤更像是领居家的老人伸手呼唤路过的小孩,想要给他们发点零食,于是便显得和蔼可亲起来,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害怕。
只是先前的紧张并没有那么容易消退,尤其是叛道离经和陈习陋俗都是阿比盖尔的一部分——在背离传统信仰的同时,阿比盖尔又固执的认定要以最大的敬意面对神灵。
这要是换做冯世,那所谓的敬意九成九一定出自求生欲,剩下的那一点也必然是因为该神灵真的对人类有所关爱。
阿比盖尔显然没有学到冯氏灵活信仰的精髓,她拙劣地模仿爱丽丝菲尔的样子,那是女孩能想到最为优雅和端庄的女人,姿势怪异地走到异型的神祇面前,向祂俯身行礼,献上自己的敬意。
于是神灵发出轻轻的叹息:“我倒是希望你能和之前一样轻松一些,是我吓到你了吗?”
“没没没没有那回事!”阿比盖尔的声音顿时变得结巴起来:“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您……”
虽然看不见灰色织物下的表情,但在阿比盖尔使用敬语的一瞬间,某种超越人类五感的途径依然将塔维尔的遗憾和期望传达给女孩,让她顿住话语,试探道:“你?”
“这样就可以了,孩子,你大可把我当成你的长辈,就像是你的教父那样,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些繁琐的恭敬和谦卑,你应当知道,在那万古中即便是死亡也会失去意义。”
再一次被晦涩难懂的语言包裹,阿比盖尔双目茫然,塔维尔见状哑然失笑,主动明知故问:“孩子,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单线程的傻孩子终于从先前或是恢弘大气,或是古朴深邃的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请,请问,我们,就是我和叔父还有教父一家,能不能现在离开塞勒姆?”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毕竟我的目的只是带你离开这份虚假的历史,从缥缈的可能性中攫取现实。”
虽然听不懂后面神神叨叨的话,但应该是答应了吧?
就在阿比盖尔松了口气的时候,塔维尔的大喘气紧随其后:“但是塞勒姆也会因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看到阿比盖尔陡然煞白的小脸,塔维尔出言安慰:“不过不用担心,会消失的也只有塞勒姆而已,早已离开的你们不会有任何影响,因此大胆放心的迈开腿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塞勒姆会消失?”
“因为塞勒姆建立在神祇的封印上,我的孩子,那个小家伙被它豢养的小动物们吵醒了,很快就要挣脱束缚,届时建立在封印上的塞勒姆也将土崩瓦解。”
阿比盖尔立刻想到了那如龙似烟的魔神,被遗忘在梦中的记忆浮出水面——她在梦中误入魔神的神殿,那也是她和眼前伟大之物的第一次接触,两位神祇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协议的样子。
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吗?
阿比盖尔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确实想要逃离危险,可如果危险的到来是她的原因,无数熟悉的人也将因她失去性命……
这样是不对的!
但是这样教父一家又会很危险。
女孩既不想塞勒姆变成废墟,也不想教父一家受到伤害,她纠结地询问塔维尔:“我能回去问一问教父的意见吗?”
“当然可以。”塔维尔伸出手,丝缕灰色的绸缎从指间滑落,于是银色的十字架自灰色中浮出。
在十字架的顶孔上有一条银色的细长多股绳穿过,告诉女孩这大约是条项链。
和一般的十字架不同,这枚十字架上的浮雕不是耶稣受难,横竖相交之处是尖锐的刺和旋转的涡流一同构成的意义不明的图案。
旋涡甩出的两条弧线占据了十字架的短横,一条细长的凹槽从旋涡中心向十字架的长竖延伸,最后和末端的藤蔓浮雕纠缠。
“带上这个。”塔维尔把十字架塞进阿比盖尔伸出的手中,再合上女孩的五指:“它会保佑你的。”
阿比盖尔点点头,乖巧地把项链挂在脖子上,接着塔维尔挥手,修长的灰色的织物拂过阿比盖尔的面庞,女孩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当她回过神时,她茫然地发现自己正坐在教父的腿上,而冯世正关切地注视着她。
“感觉如何?”
“还……行?”阿比盖尔抚摸有些疼痛的额头,但那股疼痛很快消失不见,就像是之前那样。
难道这是做梦去往神殿的后遗症?
阿比盖尔百思不得其解,又摸了摸脖子,惊讶地从领子里拎出一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
“竟然真的带出来!”
“银之匙?!刚见面他连这个都给你了?”
“诶?”阿比盖尔不解:“这个是钥匙呀?很珍贵吗?”
冯世强忍着心梗感觉解释:“这不是珍不珍贵的问题,这玩意儿,怎么说呢?就像是上帝给摩西的十条诫令,给所罗门王的十枚指虎。
它是神与人缔结的契约,也是向所有神灵宣告——你这丫头是他老人家罩着的,想动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触手够不够硬。”
“触手???”
“啊对对对,我们那边要做的事情比较多,两只手忙不过来,所以大家都习惯用触手。”
“……???”
阿比盖尔并不能听懂冯世在说什么,但她大为震惊。
自己怎么小小年纪怎么就和摩西、所罗门王那些先贤并列了?哦,对了,之前那位神祇在梦里还骗自己叫祂爸爸来着,这么算下来自己还是个异教的女耶稣!
阿比盖尔头一回感觉手里轻飘飘的项链重的吓人,她都快抓不住了。
同一时间,公共集会堂前:
阿瓦尔神父走在路上,头颅垂直摇晃,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眼皮也沉重地睁不开。
先是急救伤员,接着又被村长疯狂输出,村长宣泄完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后心满意足,拍拍屁股走了,可累得要死的阿瓦尔却睡不着了。
被吓的。
从床左滚到床右,从床头滚到床尾,满眼血丝的阿瓦尔最终还是选择起床穿衣去往神像前祷告,平复激荡的内心。
当他来到公共集会堂前,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
马什船长,一个还算可教导的异教徒,但也有可能是为了赚钱假意导向天父的可鄙之徒。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丝丝凉意舔舐神父的脊背,凉意蔓延过的地方鸡皮疙瘩颗颗暴起。
今天真是邪门了!难道这马什船长也有什么妖蛾子?
就在阿瓦尔想要掉头就走,回床上继续失眠的时候,马什船长幽幽的声音传来:“你可算来了。”
我特么想走了!
神父忍住想要爆粗口的冲动,尽可能冷静地说:“想要祷告的话请明天早上来,现在公共集会堂不对外开放。”
“若有人自以为虔诚、却不勒住他的舌头、反欺哄自己的心、这人的虔诚是虚的。”马什船长念诵经文,转身,双眸如刀直刺阿瓦尔:“神父,你的信仰是否依旧虔诚?”
牧师双目圆睁:“住口!我对天父的虔诚又何须你这异教徒揣度?!”
“是吗?”马什船长反问,却不含怒:“可倘若你的虔诚依旧,为何看不出吾等天父的使者已经到来?将要向你降下箴言?”
(o_o)
阿瓦尔大惊,四下环顾,可除了笑容越发轻蔑的马什船长什么都没有看到。
被戏耍的怒火加上疲惫,让牧师彻底抛弃了往日的好脾气,但还不等他呵斥,圣洁的光辉便自马什船长身周升腾,如风暴吹过阿瓦尔的身体。
足以掏空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面对恐惧和异常的精神也被温暖包裹,阿瓦尔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就像是年幼时在母亲的臂弯内沉沉睡去,除了安心再无其他感觉。
不会有错!这便是主的光辉!
他果然是虔诚的羔羊,在这危难之际,主的使者降临到他的身边,帮助他渡过难关!
tobe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