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佑薄唇张合。
陆淼对钱票浑不在意的态度,让他更明白两个人之间所间隔的沟壑,虽然心里有一丝不得劲,可考虑到一些情况,他仍然缓声开口,语气里甚至带了丝诱哄:
“这个不好确定,如果你要,那我回头留意一下。”
对上陆淼圆圆黝黑的荔枝眸,傅璟佑不是很放心地继续嘱咐:
“能弄到我一定帮你弄,你……你不要自己去弄。”
粮油本和供应证只有城里人或是在国营单位工作的人才有,那些人没有参与所谓大队、集体劳动,所以也没有凭借工分兑换口粮一说。
粮油本和供应证是他们购粮的资格证,国营单位也会定期发放一些补贴的票券。
粮油店里卖的多是商品粮,普通人没有购粮资格,就算有,也讨不出几个子儿去买。
想从正规渠道买到上好的精米基本不可能,其他傅璟佑能想到的渠道,也只有“黑市”了。
虽然有些铤而走险,可根据这阵子的抓盘摸索,他也渐渐摸出一些门路出来。
倒卖东西他还有些顾虑,可要是买东西嘛……
他走一遭,顺道看看具体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傅璟佑愈发认真笃定地跟陆淼作保证:
“我会给你弄来的,你不要自己去。”
陆淼乖巧点头,半晌也认真道:“能买到就买,真买不到也不强求的。”
陆淼不知道在刚才短暂的瞬息中,傅璟佑心里已经进行了复杂的考量。
就事论事,她对二十世纪这段时期的历史还是有些了解,虽然“黑市”之类的关键名词,她知道的可能不准确,但这种地方的存在,她清楚一些。
傅璟佑担心她涉身黑市,会遭遇危险,反之,她也担心傅璟佑会因为这件事跑去黑市。
虽然提醒过傅璟佑,让他提防陈妙妙,不要轻易相信陈妙妙的话,但书中傅璟佑原本该平步青云的命运,陆淼并没想过要接入。
人一生要走的路都是有定数的,她没想过要插手成为傅璟佑的助力。
更加不可能制造出任何因为她的缘故,有形无形中给傅璟佑招来命运以外的劫难。
他们是朋友没错,可除了一起搭伙吃饭改良伙食以外,他们也仅仅只是朋友。
或许情分比普通朋友更胜一筹,但也仅限于此。
“买米也得要钱要票,等回去了,我先拿给你!”
“不用,我手里有。”
“你哪里来的钱?”
傅璟佑轻笑,“不是才从燕矶回来?我挣了有。”
陆淼“哼”了一声,不肯妥协:
“那不行,你挣的钱当然要先顾全自己。这事儿听我的,反正平时在队里,我钱票也花不出去。”
时代背景摆在这里,傅璟佑没人引荐,在燕矶能找到的活儿也都是一些散伙儿,他既不是国营单位的正式工,也非临时工,那么在薪水方面就是天差地别。
陆淼不会嫌弃他收入微薄,可他既然出去找活儿干,就说明是生活中有需要填补的地方,或者单纯的只是想要生活变得更好,那么这钱就更应该花在该花的地方,而不是在这个时候贴补她。
先不论她缺不缺这份“贴补”和帮助,就性格而言,她讨厌被迫付出,更讨厌别人为了她妥协或者放弃什么,因为那样会让她产生负罪感,严重起来,甚至会让她变得不像她。
傅璟佑不清楚陆淼心中想法,不过就着她说的话一想,觉得也是,就点头说了声“行”。
陆淼略微松气,刚才觉得稍显压抑的内心渐渐复苏活跃起来。
这顿插科打诨,天边旭日早已高升,霞色朝阳褪去,日光渐渐明朗刺眼起来,索性也到了干活的地方。
傅璟佑就近把牵引绳系在田埂边缘的灌木小树上,随后脱了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挥手,赶着大黑牛去了一侧的湿草地。
陆淼则是站在田埂之间腕粗树干扎成捆的小木桥上,手掌抵在前额遮挡日光,举目打量起周围来。
湖是活水湖,这处地方正值湖的末端和上游溪流连接的地方。
清澈溪水从陆淼脚下的木头桥源源不断灌入湖泊当中,而木头桥的一头是二队的水田,另一端则是隔壁三队的水田。
往三队去,除了前面陆淼曾经躲过阴凉的石板桥以外,眼前这小小的木头桥,也是个捷径。
附近水位很浅,绿汪汪的湿草地很多,周围茂密的荷花荷叶就像是长在荷田里一般,脱了鞋,稍稍挽起裤管就能涉足其中,将荷花、莲蓬摘个盆满钵满。
当然,也是适合放牛的,新鲜茂密又翠绿的水草不仅足够让牛吃饱,毒辣的日光下,水和湿泥更能有效助牛降温。
“这么个放牛的好地方,以前就没别的人来?”陆淼好奇地问。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傅璟佑声音略微拔高:
“农闲队里活儿不多的时候,也是有的。”
赶上农忙,大人和壮劳力们都忙着抢收,队里的孩子倒也能帮着放牛,只是这块儿必进临着湖挨着水,平时都是不准小孩往这边来的。
把牛安置好,傅璟佑也没急着回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直接从湿草地里掉头去了一侧的“荷田”。
微暖的清风下,他身影没入荷田,“呼啦啦”的声响下,荷叶晃动只偶尔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
总之他一通忙活,半晌再从荷田里出来时,怀里多了一大捧莲蓬,一两朵荷花,荷叶也有好几个。
他裤腿一直挽着,所以即使脚上有湿泥,也并未弄脏裤腿。
而且好像并不在意打湿裤腿,从荷田里出来后,他两条大长腿迈出,直接踩进了水里,一路涉水到陆淼跟前,把莲蓬、荷叶荷花放在她脚边:
“莲蓬拿着吃,荷叶连着蒂的那块拧下去,戴在肩上能遮掩。荷花……你看着办吧。”
陆淼努努嘴,觉得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心里总有种傅璟佑把她要说的话,要嘱咐的东西都提前给她办好了的感觉。
她哪里会知道,傅璟佑是因为对她的脾性有一些初步了解,所以都不用她开口,就已经很自觉地把一切都给她安置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