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汉水口北岸,自硚口至集家嘴,江面上大小商船往来如梭,川流不息;岸边码头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其中最负盛名者当属八码头(又名二十八码头)、大码头、四官殿、花楼、关圣庙、老官庙、接驾嘴(即现今之集家嘴码头)等。
杨崇武从深山老林里运送出来的药材、皮毛和猪鬃等山货通常会被卸载在沈家庙码头,待他返程之时,则会前往位于汉江入江口不远处的长江集家嘴码头装货。
而集家嘴码头旁便是大汉口最为热闹繁华的商品集散地——二十里长街八码头。
杨崇武每次从出里山来时,他驾驶的那艘破旧的帆船就像一个满载而归的宝藏猎人,里面装满了深山老林里产出的珍贵物品。
生漆、桐油、木耳、香菇、兽皮以及各种各样的道地药材,这些都是深山老林里的特产,大自然的馈赠,也是杨崇武的财富来源。
一路上,他们顺着江风,轻松地驾驭着帆船,扬帆而下,那时候,他们立在船头,乘风破浪,他们就是堵河上最靓的水手。
船只顺风顺水,一路直下抵达汉口,仿佛是被慈悲的命运之手推动着他们在前行。
每当帆船满载货物抵达汉口后,杨崇武从来没有多加停留,而是会直接将船驶向沈家庙码头。
这个地方充满了商机,来自各地的商人云集于此,频繁地交易着各种物资。
杨崇武会将船上的货物卖给那些有眼光的买家,他们对这些来自深山的珍品趋之若鹜。
接着,他又前往集家嘴码头,那里聚集着更多的商贩,提供了山里所需的各种必需品。
在这里,杨崇武将他赚到的钱换取成山里急需的生活用品和工具,在进山的沿河两岸的码头上,与他贸易过的山里面的商贩们们正在翘首以待地候着这些刚需品。
一向秉承着货真价实的杨崇武也因为这倒买倒卖、一进一出获得了丰厚的回报,终于积攒下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每当他那艘破旧的帆船拖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后,就会缓缓地从汉口溯水而上到襄阳,再沿着蜿蜒曲折的河道一路前行。
这些货物包括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必需品:有柔软的布匹、洁白的盐巴以及精细的针头线脑等等。
随着船只的前行,它逐渐离开了宽阔的汉江主流,转而驶入其支流堵河。
这就意味着他们即将进入一个更为险峻的水域。
越往深山里走,水流变得越来越湍急,险滩也越来越多。
原本平静的水面现在变得波涛汹涌,像是被激怒的巨龙一般,咆哮着迎面奔涌而来。
每一处险滩都让人心惊胆战,仿佛是大自然设下的陷阱,等待着那些不小心的船只。
渐渐地,人工清理过的河床变得狭窄起来,有时候仅仅能够容纳一艘小船勉强吃水通过。
这种情况下,船员们必须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船只,以免触礁搁浅。
而每年只有在秋冬季,河水相对较浅的时候,他们才敢于冒险通航。
这个时候,水位较低,险滩也相对较少,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然而,春季和夏季却是充满危险的季节。
虽然此时河水充沛,是丰水期,但随时都会有突然而来的山洪暴雨,这成为了帆船致命的威胁。
瞬间爆发的洪水可能会将航道摧毁得面目全非,甚至导致船毁人亡的悲剧发生。
因此,在这个季节里,船工们不得不保持高度警惕,时刻关注天气变化,以免陷入绝境。
在这种情况下,撑杆和风帆完全失去了作用。
要想让船只继续前行,就只能依靠人力来拉纤了。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无论是掌舵的还是其他船员,都必须下到水里去拉船。
此时,大家会脱去身上所有的衣物,只穿着短裤衩甚至是光着屁股全裸着黝黑的身体。
然后,他们会用肩膀扛起那根比胳膊还粗的龙须草绳子,身体向前倾,光着脚踩在河床上的石头上。
这些石头有的光滑,有的锋利,但他们都毫不在意。
他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汗水顺着脸颊和脊背流淌下来,浸湿了短裤衩。
在这艰苦的环境中,每个船工摇身一变都成了纤夫,但他们没有丝毫怨言,更没有退缩之意。
战天战地,似乎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宿命。
为了协调一致,他们会齐声喊出一种独特的、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川江号子。
川江号子包括上水号子和下水号子。上水号子又包括撑篙号子、扳桡号子、竖桅号子、起帆号子、拉纤号子等,下水号子又包括拖扛号子、开船号子、平水号子、二流橹号子、快二流橹号子、幺二三交接号子、见滩号子、闯滩号子、下滩号子等。
每一个船上的动作几乎都对应着相应的号子。
为了统一动作和节奏,一般由号工领唱,众船工帮腔、合唱。
这些船工们与险滩恶水搏斗时用热血和汗水凝铸而成的生命之歌,历史悠久、曲目丰富、曲调高亢激越。
这些号子不仅充满了力量感,更像是一种战斗的号角,激发着他们内心的斗志。
随着一声声号子响起,他们每个人都使出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
在他们的努力下,船只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艰难地向上游一寸一寸地缓慢移动。
艰苦的条件,艰难的岁月,让这条河上的每个船工的脸上都写满了坚毅与刚强。
他们明白,面对眼前的天堑,他们只有咬紧牙关,团结一心,才能战胜。
在这片水域里,他们不仅是水手,更是一群勇敢的战士。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劈开船只前进的道路。
而那一串串抑扬顿挫、整齐划一的号子声,则成为了他们勇往直前的战歌,回荡在山水之间,见证着他们不屈不挠的精神。
而船行下水时,巨大的落差和强劲的激流会推动着船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在弯来拐去的河流中往横冲直撞,富有经验体格强壮的艄公要在船后全神贯注地掌舵,其他人也紧握着撑杆,全神贯注,极力配合,只有把自己与船融为一体,才能使船正常地行驶在正确的航道上,若稍有不慎,就会撞上迎面而来的巨石或者山崖上,船毁货倾人亡。
如果说后来没有遇到王大牙,杨崇武有可能一辈子都只会掌管着他那艘巴山松木打造的帆船,或者再买一两艘船,带着十几个船把式,一辈子往返于九道梁两河口与汉口码头之间。
直到自己老的干不动了,再在堵河边去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盖上几间草庵,开上几垧荒地,如果幸运,他会有个女人陪着他一同老去。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会孤老终身。
除了一艘旧船,日常打鱼用的一张破麻网,或许还会养着一只爱吃鱼的花猫,亦或一条年老体衰的护家看门的老土狗。
但是,杨崇武后来却在跑船半途中的老码头遇见了风情万种的孙寡妇,又在汉口龙王庙码头阴差阳错地邂逅了王大牙。
就是这两个人,彻底地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现如今,孙寡妇却毫无征兆地离开了他,独自一人去了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