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是需要点缘分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陈思远因对单位的奖金分配不满,在职工大会上与厂领导发生冲突,最终被警告处分,一怒之下,便辞去了公职。
他当年上班的那家企业,是所在城市数一数二的大型国企,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工作,可他却丝毫没当回事,当辞职的消息传出来后,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
他当然没疯,只是感觉时代已经变了,想给自己换种活法而已。
三天之后,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拿上家里仅有的一千五百元钱,告别了新婚的妻子,毅然决然的登上了南下广州的列车。
漫长的旅途,闷热的天气,没有空调的绿皮火车如同蒸笼一般。由于太热,车厢里的很多男人都打着赤膊,就连向来比较注重自己形象的陈思远也是背心短裤,手中的大蒲扇呼呼的扇,饶是如此,还是汗流浃背。
可是,他很快就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位瘦高男人有些与众不同。穿着长袖衬衣和蓝色长裤,除了袖口稍微挽起了些,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与周边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为了打发时间,个别旅客看书看杂志,而绝大多数人就只能聚在一起吹牛聊天了。
旅途虽然无聊,但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讲点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奇人轶事,倒也聊胜于无。
年轻时候的陈思远非常健谈,和周围的几个旅客聊得很嗨,从湖北聊到湖南,聊的口干舌燥,肚子里那点有意思的事都快聊没了,他这才意识到,坐在对面这位捂得严严实实的老兄,全程没有参与一句。
这顿时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陈思远很善于观察细节,他发现,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异常警觉,每当有旅客朝这边走过来,他的右手便会伸到斜跨在肩膀上的书包里,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靠近的人,直到对方走过去,他才把手缓缓的从挎包里抽出来。
趁着男人站起来拿东西的时候,他还发现,男人右臂手腕处,有个五个烟头的烫疤。呈梅花状,看上去触目惊心。
用烟头在手臂上烫疤,曾经在当年风靡一时,是很多年轻男人坚韧和勇气的象征,但烫出个梅花形的倒是很少见。
列车进入江西境内,乘警和列车员开始查票了。
男人明显非常紧张,当乘警走过来的时候,他伸入挎包中的手臂青筋凸起,整个人蓄势待发,随时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由此,陈思远断定,此人八成是个伏案在身的逃犯。
可惜的是,车厢里人太多了,拥挤不堪,十分混乱,乘警和列车并没发现男人的可疑之处,查验过车票之后,便离开了。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觉悟高的,也许会选择报警,觉悟低的,估计是敬而远之,可陈思远却什么都没做,他没话找话,故意和男人攀谈起来。
其实,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想通过攀谈,进一步验证自己的判断,从而证明自己的眼力。
辞去了别人眼热的工作,孤身南下广州,彼时的陈思远,心中多少有些茫然和忐忑,需要通过不断的证明自己来为这次人生的远行树立点信心。
然而,结果令他很失望。
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尝试找各种话题和借口,但对面的男人却一直表现的非常冷淡,很多时候,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撩一下,多次尝试无果之后,他只能悻悻的放弃了。
我是不是该把这可疑情况反映给乘警呢?他曾经这样想过,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番南下,前路漫漫,福祸尚且未知,还是少管闲事吧。
男人在广州的前一站下车了,临下车之际,突然一反常态,主动和陈思远聊了起来。当然,说的都是些漫无边际的话,快下车的时候,突然往前凑了凑,贴在陈思远的耳边,低声说道:“管好你的嘴,我随时都能找到你。”说完,还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起身扬长而去。
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也渐渐被他遗忘了。
到了广州之后,凭借着出众的才学,陈思远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两年之后,他又从广州辗转到深圳。
九十年代初期的深圳,正处是方兴未艾、欣欣向荣的阶段,经济高速发展,市场繁荣活跃,说遍地都是商机也不为过。
陈思远很快便在这个改革开放的窗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开始广交朋友,三教九流,五行八业,来者不拒。几年下来,也渐渐积攒了些人脉。
1995年,他和几个朋友注册了远方地产责任有限公司,靠着从股市上赚到的第一桶金和两百万银行贷款,开启了人生的传奇之旅。
那是个疯狂的年代,疯狂到只要能拿到土地,什么都不干,光靠晒地皮就能赚上几个亿甚至更多。
搭上了地产经济快车的远方集团,仅用不到五年时间,便迅速发展壮大为省内的知名地产公司。
2000年,陈思远已经是一名成功的地产商人了,为了扩大影响力,他开始做起了慈善,由于出手豪阔,很快就成为了省内首善企业家。
于是乎,省市两级领导频频接见颁奖,电视报纸上也开始有了他的专访和报道。
2002年的一个晚上,他正在为远方集团总部大楼的选址而奔波,忙碌了一天之后,司机开车将他送回了家,可刚刚下车,就被一个瘦高男人拦住了去路。
“朋友,你还记得我吗?”男人低声问道。
陈思远一愣,借着园区里的灯光望去,只觉得有些面熟,却没有任何印象了,可是,当他注意到男人始终揣在裤兜里的右臂,猛然就想起来了。
十二年前,在闷热的绿皮火车车厢的神秘男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岁月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了很多印记,唯独那双眼睛,目光仍旧阴冷而犀利,犹如两只闪着寒光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