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视频里男人的哭声听起来悲伤至极,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和痛苦。
赵大宝之前已经看过一次,这回又看到,还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而郭丹娜,这个事到如今还在自诩善良的嫌疑人,之前或许是因为心虚,或许是因为想要从事情当中将自己淡化出去,并没有在这几位老人过世之后直接去接触过他们的家人。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这个视频当中所呈现出来的内容。
而到了这里,视频并没有播放完,后面还有一段是蔡宇杰之前提供给他们的,在傅贤海遇害前几个月他录下来的一段与老师之间的对话。
视频中的傅贤海虽然带着吸氧的管子,这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病人的样子,但总体来说精神状态相当好,他靠坐在床上,对着镜头后面的蔡宇杰说:“我这个样子给孩子们录像,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不会把孩子们给吓着了吧?”
“不会,您看上去挺好的,或者要是您比较介意的话,咱们就等一会儿可以暂时不吸氧的时候再给他们录也是一样的。”蔡宇杰的声音从画面中传出来。
“也好,也好……”傅贤海对这个提议很显然是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低头检查了一下,“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跟那些被我资助的孩子有过什么直接的接触交流,这是头一回……
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挺失望的啊?资助人原来是一个一脸褶子的老头儿?”
“不会的老师,您怎么会这么想呢!”蔡宇杰笑着回应,“这么多年,我倒是头一回知道您有偶像包袱!
咱们这次就是先给孩子们拍一个视频,等到夏天的时候,咱们不是都已经答应了那边校方了么,到时候应学校的邀请,去和孩子们见见面。”
“唉,好啊……”傅贤海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这人的想法真的是此一时彼一时,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这种邀请的,觉得那样就有点沽名钓誉的味儿了。
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的事儿,就觉得去一趟也挺好的,看看那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我可能就也跟着变年轻了!
宇杰啊,到时候你帮我考虑考虑,孩子们都需要点什么,是生活用品还是学习用品,咱们多买点儿,带过去,给孩子们当个小礼物!”
到这里,视频便结束了。
郭丹娜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电视屏幕,好像方才播放的过程中她的魂儿也被勾了去似的。
“有什么想说的吗?这几位老人,真的像你认为的那样,死了比活着好么?
而你有真的让他们死得体面了么?”宁书艺发出质问。
郭丹娜微微张着嘴,眼睛盯着早已经停止了播放的电视屏幕,嗓子眼儿里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他们在你看来既痛苦又缺少体面感的晚年生活,实际上比你以为的要更积极更乐观,也更有奔头!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还放不下的心愿,都有还没活够的理由。
虽然病痛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他们带来痛苦,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怀有对未来的期望,他们骨子里比你以为的要更加坚强。
在被你害死的几个老人当中,唯一一个主动向你‘求助’的吴全仁老人,虽然说这个结果有他主动向你寻求帮助的成分,但一来因为你的行为,让吴老的孩子承受了突然之间失去父亲的痛苦,二来吴老也因为你的这个‘略施小计’,一辈子明明做了那么多好事,一个那么坦荡磊落的人,最后留下来的名声,竟然是一个没有自控能力,把自己活活喝死了的酒鬼,这难道就是你认知中的体面?!”
郭丹娜的身体微微开始颤抖起来,她抿着嘴,没有接话。
宁书艺也没想听她再狡辩什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曾经亲眼目睹了你祖父母的痛苦,或许你祖父母真的是受尽了病痛折磨,真的想要一心求死。
又或者那只不过是当时人在痛苦之中的时候一种不理智的情绪表达。
但是这都不是可以去帮助别人‘解脱’的理由!
试想一下,如果当初,在你的爷爷或者奶奶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有一个外来的医护人员或者其他什么人,出于对你的爷爷奶奶提供解脱的考虑,在他们没有寿终正寝之前就动手杀了他们,你会觉得那个人是你的恩人,还是仇人?”
“那不一样……”郭丹娜没有正面回答宁书艺的提问,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一点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只可惜最终也没能成功。
很显然,换位思考一下,她自己也接受不了有人替她的祖父母突然之间终结了余下的生命,连假设联想一下都很难做到。
“每个人在面对痛苦的时候,韧性都是不同的,每个人对于‘体面’和‘尊严’的理解也不一样。
在你看来已经痛苦且绝望的生活,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还是能够苦中作乐,充满希望的。
如果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体会和标准去衡量别人活着是否有意义,是幸福还是痛苦,那这个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你认为的解脱,根本不是那些老人真心想要的,也不是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亲人想要的,你不过是自以为是,还要给自己贴上一个伟大的标签罢了。
之前丁海秀说你对康养中心的老年人是一种与你爷爷奶奶有关的移情作用,你还不愿意听,事实上她说的没错,你就是一直都没有能够搞清楚自己的角色,从精神上把所有人老人都代入到你爷爷奶奶的身份上去了。”
宁书艺没有再给她留什么情面,直截了当地对郭丹娜说:“还有,你也并没有自己标榜的那么善良。
肖丽丽在康养中心那边,’因为离婚仇视男人’的标签,就是你亲手帮她贴上的吧?
因为你知道傅贤海的子女虽然与他不亲近,但是他身边有一个把他当做亲生父亲一样孝敬的学生蔡宇杰,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角色。
所以你不惜用一个无辜的同事做了那么久的烟雾弹,甚至害怕效果不好,在我第一次到康养中心去走访的时候,不惜追出来单独给我一点‘提示’,生怕我不把傅贤海的死于肖丽丽仇视男性这个心态联系在一起。
这真的是一个心地善良,看不得别人受苦受罪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
和你朝夕相处的同事如果真的因为你泼的脏水而含冤带屈,从此要顶着污名生活,你要怎么办?再‘仁慈’地去‘拯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