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风水辑才载着他们回到空蒙境。
念真抱着还在昏迷的韩修下了风水辑,迎面就碰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易萧然。
易萧然一脸焦灼,早就等得不耐烦,这时才见念真回来,本来有一肚子话要冲口而出,但是看到念真怀里的韩修后,立时就愣住了。
然后他眼睛睁得老大,惊叫出声:“狐神!”
念真淡淡看着易萧然,纠正道:“是念寒——多亏你的药,他提前长大了。”
易萧然再次愣住,因为实在是没料到,这个在狐神真身上托生的小仙灵,居然真的和本尊一模一样。
不过这种震惊很快又被下一个震惊代替。
易萧然指着韩修满身的血,结结巴巴问:“怎、怎么回事?谁把你徒弟伤成这样?”
“我伤的。“念真漫不经心地回答,绕开易萧然,把韩修抱进房中,轻轻放在冰床上。
冰床虽然极寒,睡着不舒服,但是对重伤之人来说,是比任何灵药都有效的快速治疗。
易萧然知道念真如今是个没有喜怒的人,但也没想到他能对自己徒弟下这么狠的手,当即追进屋里,高声问他:“你为什么打他?因为他长得像你师父?你拿他当你师父泄愤?”
“可是不对啊,你不是已经没有喜怒、对一切都已放下吗?怎么还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念真为韩修找来干净的衣服,在床边摊开,同时对易萧然答道:“我伤他,是为了废掉他的修为,不是为了泄愤。”
“他的修为?”
易萧然懵了,随即指着床上的韩修,不可置信地问:“他有修为?你不是不准他修炼吗?”
“而且就算他偷着修炼吧,又能有多大修为?你阻止他继续练就是,何必把他伤成这样?!”
易萧然帮念真养了千八百的狐狸了,经年累月下来,对狐狸已经有感情,所以看念真把这狐狸小徒伤成这样,心中甚是不忿。
然而接着他就听念真说:“他的修为,已至金丹后期。”
易萧然:?!!!
易萧然的脸整个僵住了,像是听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随即他震惊地倒吸了一口气,用试探的口吻说道:“昨晚炎苍境举行的狐族灭种大会被人搅了,五百多只狐族被全数救走——不会是你家念寒干的吧?”
虽然念真没有到场,但是昨晚发生在炎苍境的大热闹,是早就通过灵力讯息网传到念真这边了。
而之前韩修虽然当着他眼前消失了,但是念真却一直能感应到韩修的下落,知道炎苍境大乱的时候,韩修不偏不倚地就在那儿。
然而念真却用一种笃定且不接受反驳的口吻道:“不是他干的。”
“不是吗?可我感觉就是啊。
“你是不知道,现在灵洲上都传疯了,都说魔神韩修借尸还魂了,而且还指名道姓,都说他借的躯壳就是你这个小徒弟!”
这种超级负面的消息,换做一般人,就算不吓疯了,至少也会吃惊一下,但是念真没有,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脸上无波无澜,无喜无悲的,对易萧然道:“我说了,不是他,不管谁来查,昨晚大闹炎苍境的都不是他。”
念真的话里没有丝毫迟疑,并且是一种不容反驳的笃定,易萧然这才反应过来,念真并不是不怀疑,而是心知肚明,所以才能说谎说的如此笃定。
易萧然忽然明白了念真的心思,脸上闪过一些动容,迟疑着说:“没了修为的话,确实什么账都算不到他头上了,可是……可是你徒弟他愿意吗?”
“你问过他的意思没有?他真的愿意为了自保,甘愿被你废去金丹期的修为吗?”
念真摇了摇头,回答:“他不愿意的,我是强行做的。”
一听这回答,易萧然倒抽一口凉气,随后大步走到念真面前,有些愤怒地问:“你怎么能这样?金丹期的修为啊,你说废就废了?!”
“你以为人人都能有你的造化,金丹期被废一次后,反而还能逆天踏入元婴境?!”
念真被质问,一脸不痛不痒的淡然,回答说:“修为于他而言,是无用之物。”
这理直气壮又不讲道理的话,把易萧然也气着了,登时他两眼一瞪,简直又要化身榔头,狠狠一下敲在念真头上才甘心的样子。
“你凭什么这么说?!”
念真已经在解韩修的扣子,准备为他换掉这一身染血的衣物,同时答道:“凭他是我徒儿。”
易萧然要炸了,两手重重一叉腰,忍了好一会才没有一头朝念真撞上去,压着火气说:“小念真,你是不是剥除七情之后,把脑子也一块儿剥了?”
“师徒结契,结的是同心互助之契——不是卖身契!”
易萧然是真的生气了,语气凶得要命,念真这时才显得对他重视了一点,回过头看着易萧然,眼里有那么一点茫然,然后说:“可我师父当年废我的时候,也没有跟我商量过。”
易萧然:“……”
易萧然怔住了,一时还真无言以对。
而这时念真一边给韩修换衣服,一边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况且他本来就是我的……我的……”
似有未尽之言,可是因为没有必要说,于是终究留在了心里。
韩修伤得太重,虽然得到了最好最及时的治疗,但还是昏迷了整整五天。
这期间,他一直在做梦,梦里他回到了百年前,灵桩禁咒施展的那一夜。
那一夜具体是怎么过的,他大抵也是因为不忍,所以没能记得特别清楚,印象中唯一明晰的,是雷炎赤红的头发,和明灿灿的朗笑,然后便是满耳满目的哀嚎与血火。
灵桩禁咒实在是逆天而行,那一咒完全施展出来,便是整整一夜的搏命消耗。
等到天边破晓,有区别于炎火的天光露出来时,这场禁咒才终于彻底结束了,那一刻,纵使是活了三千多年的老狐狸,也仍是疲惫地垂下强撑一夜的手臂,抬头仰天,闭着眼睛,几乎潸然泪下。
之后他拖着疲惫重伤的身躯,从已经封闭的暗渊缺口往回走。
一路上都是焦黑的废墟,废墟下面纵横交错地躺着尸体。
其中当然有活下来的人,每一个脸上身上都沾满了血和灰,一眼望去,鲜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大都是灾劫狂卷过后的惶然惊恐。
韩修走在其中,竟显得并不突兀。因为他比其余的幸存者看上去更狼狈,衣服更破,血色更多,就连往日总如流银一般美丽夺目的长发,也是蒙了灰的,看上去没有一点光泽。
而他走过的时候,不断有人扑到他面前,声嘶力竭地问:
“狐神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何方妖魔作乱啊?”
“我的妻儿全没了,全没了!到底是谁打开了暗渊?到底是谁?!”
韩修怜悯地看着众生,告诉他们,这是全灵洲的灾劫,逝者已矣,能活下来的,便好好活下去吧。
一万人的人命,到底是太重了,神也扛不住。
是他施展了一个上古禁咒,活祭了火灵尊雷炎,再附加一万人的血肉,最后撑住了本该整个陷入暗渊的火灵洲——牺牲太巨大,成果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以至于韩修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而且这场看似公平的生杀中,他还是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
在他预感到大灾劫降临之前,虽然觉得念真足以自保,但还是提前把念真留在了青穹湖上的小世界里,还加了数道庇护法咒,这样一来,纵使外面天塌地陷,他的小徒儿也能毫发无伤。
因着这个小小的私心,当时的狐神便觉得自己更加罪孽深重了。
于是暂时不愿再多看这被灾劫冲刷过的人间,回到青穹湖上的小世界中,打算先逗逗徒儿,养养伤,剩下的,等伤好了再说。
那段日子,狐神大人算是过了一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清闲日子。
虽说修真到了一定境界可辟谷,但是吃不吃还是自己说了算,口腹之欲这一茬,狐神大人一直没亏待自己。
于是小徒弟变着花样地给他找好吃的,青穹湖的鱼被他挨个儿品种抓一遍,煎炸炖烤的各种试吃操作。
于是常有在青穹湖附近路过的人抬头望天,疑惑这荒郊野外,哪来这漫天的香味?
狐神大人人前是个高冷的,人后却是个接地气的,尤其是在徒弟面前,简直是个撒娇任性的小祖宗。
“哎,若是以后吃不着徒儿做的烤鱼,为师可能会哭的。”狐神大人两只爪子抱着徒弟烤的青鳞鱼,边啃边感叹。
对此,小徒弟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笑着回应:“徒儿不会让师父哭的,徒儿会努力修炼,争取活的跟师父一样长,这样就能一直给师父做饭了。”
那时,韩修被感动坏了,捏捏徒弟的脸说:“那得赶紧帮你突破金丹期,入元婴境,最后跟为师一样,踏入化神境才行。”
“嗯,徒儿先谢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