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莲无觉并未打算顷刻取他性命,而是留手了,以淡然口吻道:“若你现在真心认错,为师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被当面抓了个现行,韩修知道骗是不可能骗过去了,于是一边努力与胸中缓慢刺入的灵剑抗衡,一边以从容坦荡对峙莲无觉。
“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我是与他感情好,但我护着他,也真的是在护着这个世界。”
“若师尊不信,大可再使用真言阵,看弟子是否说谎。”
韩修性命捏在莲无觉手里,却从容不迫,只一双眼眸充满忧愁与悲惋。
莲无觉看了他一眼,稍作犹豫,竟真的再次掷出了龟甲灵器。
但这次他却不是召出真言阵,而是直接问了一卦。
问完之后,他深不可测地凝视了韩修一眼,便收回了险些刺入韩修心脏的灵剑。
韩修开着痛感屏蔽,这样的重创也未让他动摇,而是站得笔直,要听莲无觉最后的决断。
“卦象说,若我在此杀了你,人间不存。”
韩修惊了,没想到莲无觉的占卜已经高深到这个地步,这种涉及世界真相范畴的结果,他都能卜出来。
不过也因为如此,韩修总算有了反驳的底气。
可是他卯足了一肚子义正言辞,却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莲无觉抬头看天,露出个有些迷惘的神色,然后叹息般的对韩修道:“为师大限将至,这天道,是参不破了。”
那是韩修第一次知道莲无觉命不久矣,冥冥中感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
世界的真相是什么?太不解了。
莲无觉负手而立,看了一会天穹后,便就此离开了恶狱。
离开前,他只给韩修留了一句话:“为师与你,显然不在同一条路,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师不能杀你,可也不会赞同你,各修各的道吧。”
莲无觉离开后,韩修还不敢相信一场危机就这么度过了。他有些浑浑噩噩,直到笋子提醒,才连忙使用道具将身上伤口封闭,避免活人血气流露出来。
厄钰这时才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因为刚刚为心爱的义兄准备好了大礼,所以欢喜满足地来寻他义兄。
韩修失魂落魄的往回走,仍在思索莲无觉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结果厄钰撞进他怀里,先是腻腻歪歪地蹭了蹭,然后珍而重之地牵起他的手,笑眯眯说:“义兄快来,我有东西要送你。”
韩修不明所以,被他拽着前行,可才走了几步,头顶天穹却是乍起波澜。
浓云如被无形巨手搅弄,整个穹顶化作无边漩涡,激烈的银雷隆隆作响,如凶残的巨兽穿梭奔腾,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将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倾泻而下。
韩修起先不敢相信,直到笋子提醒才骇然惊觉——那悬在厄钰头顶十年的天谛大阵,终于发动了!
此前莲无觉说,他杀不了厄钰,但是天谛大阵可以,韩修实在未能料到,他行动竟是如此之快。
厄钰还不知道自己大劫将至,一心牵着义兄的手,想带他坐上他精心搭起来的花轿,想把心爱的义兄抬回家,从此像人间祝词里说的那样,白头偕老不相离。
天谛大阵毁天灭地,一旦启动,万鬼躁动,整个恶狱如同煮沸了,完全炸开了锅,就连血海深林里的厉鬼们都倾巢而出,疯狂吞噬彼此,力求在灭顶之灾降临前,积蓄足够多的力量以自保。
在这天地动荡之中,韩修跟着厄钰的步伐,看着他欢快的背影,眼中一片茫然彷徨。
然后,有一个念头猛然闯了出来。
——要保住他。
这个念头如同定海神针,在韩修近乎绝望的纷乱思绪中凸显,一瞬间令韩修嘈杂又萧索的思绪镇定了下来。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住厄钰肩膀,阻止厄钰再往前走。
厄钰脚步一顿,以为义兄有话同他说,于是转身回头,脸上还带着明艳可爱的笑容,准备听他义兄温柔又动人的嗓音。
然而他却未能听到任何话语,只是眼前冷光一闪,寒凉短剑已刺入他胸膛。
少年的厄钰睁大眼睛,起先是茫然,看着义兄握剑的手,竟是连疼痛都未能立刻感知到。
“义兄,你……”厄钰茫然眨着大眼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充满不解。
然后他有了单纯的想法,乐观地解释眼前一切:
义兄一定是失手了吧?一定是他刚拿了剑要打猎,结果我转身太快,便撞在了他的剑上……不打紧,我很扛揍的,这点伤,养几天就好了……不过我得忍住疼,不能哭,不能叫,不然义兄肯定自责难过的。
他这样想着,明明整个身体都在颤栗,却努力装出一点也不疼的样子,同时脚步往后退,想让那刺入胸膛的剑刃从血肉里脱出。
然而韩修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退,反而更狠的,将剑锋刺进他胸膛里。
厄钰:“!!!”“义兄?!”
激烈的痛苦在胸膛里炸开,厄钰强装无碍的表情终于崩溃,慌忙抬手握住剑锋,阻止那剑刺的更深,同时睁大眼睛盯着韩修,一声声义兄喊的撕心裂肺,满是凄惶的不可置信。
韩修同样睁大着眼睛,却面如磐石。
他不准自己慌,更不能手抖,还要干净利落,拖泥带水只会让他的小钰更痛。
“小钰别怕,很快就好了,别怕,相信义兄……”
韩修颤声安慰着厄钰,而剑锋刺入胸膛后,便是狠毒无情地向下剖开一条血口。
血色蔓延在眼中,韩修像是第一次见血,只觉那血仿若燃烧的赤红火焰,烧得他心魂焦灼,不知来源的轰鸣声中,他觉得自己整个的灵魂都被烧的焦黑。
短短几个呼吸,他崩溃了数次,可他奋力将自己想象成给病人开膛治病的大夫,生生硬起心肠,将手从那血口中伸进去,触碰那颗已被天谛大阵锁定的无根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