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哥……
多么熟悉又陌生,离他太过遥远的称呼。
是啊,这人生当真如他所愿?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时开始沉默寡言,何时开始对一切都意兴阑珊。
如今在雪中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回首孤寂,故人不在……
物是人非,仅剩下这颗早就疮痍沉寂却仍跳动的心。
话说……
它……
上一次因何而动?
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听见他即将成为县令时?
那一刻,他预见着希冀的未来。
他说要志得意满!
要一日看尽长安花,要朝游北海暮苍梧!
他问为何高高在上的朝堂,却无一人肯低头看看枯地万民祈求的目光?
亦如他一路所见,饿殍遍野。
他要做那朝堂之上,聆听万民渴求的人间行走!春分而登天,秋分入潜渊!深藏功与名!
他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兴许唯有那一刻,他的心才真正跳动过。
后来……
这些事,他……一件也没做到。
朝堂之上啊,趋之若鹜。
弱肉强食,利益牵扯,相互勾结,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
只有抛弃良知,比他们更恶,比他们更凶,才能一步步爬到最高!
待他有能力去兑现承诺时,早已迷失了自我。
所以,他,苏惊鸿的承诺,值几个钱?
他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仍会延续,直至万物终结。
直到方才一刹那,他心如鼓擂!
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无力开口,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老登和二狗……他们还好么?”
原来,他们早已无话可说了?
只剩下一声毫无意义的问候。
“不劳您挂……惊鸿哥,你从小就很聪明,我和二狗都不如你,我心中的一直有个疑惑,你能帮我解答么?”
苏祈似乎看见转机,上前一步:“你说,你说!”
“假如,我说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世界其实并你所见所感的那么简单,你该怎么做呢?”
“你什么意思……”
苏祈感觉自己好似抓住了什么,又什么也没抓住。
“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发现有人站在山上,会看不清很多。”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从小二狗与苏梧在他念诗的时候就会露出明亮崇拜的表情,他自鸣得意:“那就让他们下山,呆在山脚往山上看看,这样就看清了。”
“让人下山……太难了啊,而且下山的人,现在满脑子只想着怎么爬回去……”
苏梧满眼遗憾。
“这雪,一年比一年冷了,冷到我有些看不清身边的人了。”
苏祈嘴里仔细琢磨这这句话,却始终不得要领。
他觉得……
苏梧……
想造反!
山,指的就是朝廷,她在嘲讽朝廷看不见下面人的死活!
让人下山,那不就是取而代之?!
现在,行走于雪地救治万民,那不就是收买人心准备起义?
说雪越来越冷了,不就是想往自己身上加件黄袍大衣么?
看不清身边的人,不就是在骂他忘恩负义么!
历史上有名的‘黄巾起义’啊!
她要做那‘武明空?’
等会……
历史上什么时候有过‘黄巾起义’了?
武明空又是谁?
他如今早已熟读四书五经六律,博古通今,方才还能出口自编成诗,他为何没有听过?
等等……
他是谁?
苏惊鸿?
还是苏祈……?
他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他好像有点不想当苏惊鸿了。
他好像不是天纵之才……
他只是个剽窃前人智慧的贼人。
可是,如今他走过泥泞的路,满身污泥,他还回得去么?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苏梧……你不知道,我这个位置多少人盯……”
苏梧无情打断:“世人总说,身不由己,身不由己,惊鸿哥,你也不能免俗呢?可在我看来,心不由己,身又岂能由己?”
“会有山羊逆着狂风奔腾,会有黄鹂头破血流撞死在鸟笼,它们至死,从未说过,身不由己。”
苏祈愣在原地,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只会跟着自己身后,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鼻涕虫了啊:“苏梧……你果然长大了……”
“我宁愿从未长大,宁愿自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跟在苏七哥哥背后,做一个跟屁虫。”
……
这一天。
苏惊……七的心乱了。
他想要改变自己……
可是……
这个位置,坐的实在太舒服了啊。
他如今几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他还真能回到苏家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又或者跟着苏梧在雪地中奔波劳累不成?
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城中幻想着沙漠朦胧的月光,沙漠羡慕着城内天真的梦想,苏梧,你不会知道我现在这个位置有多难的,很多都只是你天真的幻想罢了……你要接受现实。”
苏梧彻底失望了:“惊鸿哥,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难的……我真的有些累了……但是我不敢休息……我有些怕了,但是有些事……只有我能做了。”
苏惊……七,最终还是没有听懂来自苏梧最后的求助,他依旧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
他天真的以为,苏梧是在说她踏雪地救万民太难了。
他沾沾自喜:“我会让下面的人批一些物资给你们的,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
苏梧绝望。
苏惊……七依旧没有看懂苏梧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物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