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历,七十三年,桂月支日,酉正三刻,完成了一天劳作的孙宇和的果身,等本队所有生产队员结束今日交班之后,仔细检查了一下临班数据,而后,下班向宿舍赶去。
路途之中,有不少人像往常一样,与他亲切的打着招呼,他也神色如常的一一回应,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直到走进宿舍楼的一楼楼梯入口,他才很突兀的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他自己宿舍的方向,眉头开始渐渐皱紧,脸色也逐渐变得很难看。
仅停了一息不到,他的身后已经有了催促声,为了不耽误别人的时间,也为了去探寻事实真相,一时失神的他定了定神,抬腿又向楼上的宿舍走去。
好容易捱到了宿舍门外,他伸出右手搭在门把手上,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拧动了把手,推开了宿舍门,一股已经很淡的奇异香味,立时扑至其面门,他刚刚有点转好的脸色,登时又一次变得很坏,极坏的那种很坏。
挪动了一步,走进了宿舍之内,他顺手轻轻的关上了宿舍门,并直接将它反锁,抬手一挥间,隔音法阵成形,到此刻,他终是忍不住的吼道:“因,你不打算出来解释解释吗?”
躲在真景丸里的因身元魄,由于刚刚经历了一场预料之外的玩闹式战斗,担心还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也就自动屏蔽了来自于另一个自己的问话,专心致志的守护着老祖宗的宝物。
果身苦捱了一会儿,没等到因身元魄的回答,被怒意冲昏了头的他,迅速走到摆放真景丸的桌旁,直接将手贴了上去,朝它里面释放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因身元魄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拖拽着飞向真景丸外,本来神经高度紧绷的他,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满脸咬牙切齿的。
于被拽出去的前一瞬,他将古画扔进巨木的树干之内,紧接着头部就已经出现在真景丸之外,他扭过头用很不高兴的语气对拽着他的果身说:“死种田的,你把我当成杂草啊!还不松开手!”
果身见他被拽了出来,原本正要对他发泄怒火,却没想到,他反倒是不高兴的先来了一句,弄的他一时有点懵逼,愣在当场。
因身元魄看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变幻,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幽幽说道:“我先向你说一声对不起,你能回我一句没关系吗?”
听到他这么说话的果身,终是回过神来,松开拽着他的手,硬挤出一抹微笑,紧盯着他,喃喃的说:“嗯!没关系的!真的真的没关系!”
察觉到果身正处于爆炸的边缘,因身元魄一脸委屈的从真景丸里钻了出来,像刚出嫁正忐忑不安的小媳妇一样,坐到床边,低垂着头,弱弱的说了一句:“你骂吧!我保证不还嘴!”
瞅他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死样子,果身不客气的冷声斥责道:“怎么?你以为你弄这一出,我就骂不出口了?真当我这一个多月的生产队长是白当的呀!用你刚刚说的,我是死种田的,不懂你们当大官的那些花活,可我们种田人有种田人的骨气,说出去的话,它不是放出去的屁,那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还记得你是怎么应承我的?不是说好了,先用我的法子吗?你是真不长记性啊!”
本以为自己老实点,他多少能心疼自己一些,结果他是一点情面都不留,那感觉活脱脱的像是在骂别人,因身元魄终是有点忍不住,偷摸怼了一句:“骂我等于骂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
果身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冷声问道:“你嘀咕什么?不是说不还嘴的吗?乖乖,当大官的就是不一样,自己才讲出来的话,紧跟着就自己推翻了,学不会,真的学不会,我们种田的学一生世,也高低学不会!”
因身元魄实际上压根就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果身骂他,不过是觉得毕竟果身正在帮他,且自己现在需要保护,也就是所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果身现在的愤怒值,他感觉如果一直让他骂下去,他很大可能会骂个三天三夜也不带停歇的。
瞧因身元魄低着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果身觉得自己似乎骂的有点过火,哼了一声说:“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不守约定的吗?”
因身元魄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好像真的在问话,想了想,小声的说:“是香火味,只有这个可能。”
果身坐到他的身旁,叹了一声:“唉!你这不是知道吗?请老祖宗来,你只需要焚香引烛,他老人家却要耗费巨量的香火,那是多少年的日积月累啊!就好比,为了吃一条鱼,你却抽干了一整个大湖的水,你的口腹之欲是满足了,大湖呢?你考虑过吗?”
因身元魄扭头看向果身,一脸愧色的对他说:“我很想说我不知道,可你不会信的,为了帮我,老祖宗这次是损失巨大,你骂的并不重。”
果身微叹了一口气,面色沉静的说:“除了你,也就祖宗不嫌弃我,他老人家明明知道我只是你的一个分身,随时都可能会被替换,却仍然将我也当成孙宇和,这样的一位老人,我真的舍不得失去他。”
因身元魄又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板,淡声说:“果,其实甘兰奶奶、总枢机、金莲都知道你的存在,爸爸和小都子也应该有所猜测,你没有你想的那么孤单,真的!”
果身呵呵笑了笑,苦着脸说:“因,知道我与接受我是两个概念!甘兰奶奶会像疼你一样疼我吗?总枢机接受我的存在,多半是出于为国家考虑,金莲要是被我亲一下,她恐怕会立即犯恶心,至于爸爸和小都子,那只是因为我们长的一样,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同一个人吧!”
因身元魄很想反驳果身的话,很想对他说,他的想法不对,只是即使他巧舌如簧,又如何能辩的过另一个知根知底的自己呢?毕竟,他说的那些,基本上都是对的!
果身有他自己的独立人格,自然也就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三观,他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认定了他自己的认知才是独属于他的正确,有了这种思维方式的支撑,任何不被他认可的,都是不正确。
“果,你是害怕除了我以外的,另一个认可你的存在,因为我的错误选择,而彻底消失吗?”因身元魄凝视着脚下的地板,目光幽幽的说道。
果身微微点了点头,喃喃的说:“是的!因,一个存在在不被理解不被认知以前,都只是存在,而存在是很泛化的,几乎没有边界的概念,它所对应的仅只是不存在。”
闻听此言,因身元魄愣了一下,惊诧道:“果,你难道?”
果身丝毫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诚实的说:“因,你想的没错,我找到了只属于我的大道,它的名字是「存在」,它由因果衍生而来,是一种异化的独立的大道,我才刚刚入门,刚才我对你说的话,实际上是我悟道所得。”
因身元魄扭头看向他,声音尽量很平静的说:“恭喜你啊!如果我理解的不错,你是不是已经不属于我了?”
果身摇了摇头,直接说:“不是,我当下仍然是你的一部分,只是我有了只属于我自己的道,还是异化的道,你想通过吞噬我的方式占有它,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不再需要我,并试图抹去我的存在,其结果是我完全独立,你不会损失任何东西,仅只是多了一个我。”
听了他的话,因身元魄总算是明白了什么,低下头说道:“难怪呢!这算是你的底牌吧!”
果身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是的,若不是如此,一个分身怎敢对主身呲牙咧嘴?仅凭主身的纵容吗?那与取死何异呢?”
因身元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说:“你选择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在威胁我吗?”
果身扭头望着他,斩钉截铁道:“我只是告诉你,老祖宗我护得住!”
因身元魄扭头看着真景丸,颓然一笑:“呵呵呵呵!我真是失败啊!本以为失去一个肉身就已经很惨了,没想到,你也想要离我而去。”
果身仍看着他,诚心实意的说:“你错了,失败这个词不适合你,那么多修行人士,有几个像你这样纵容疼惜自己的分身的?没有你豁达的心胸,我产生独立人格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依然还是你!”
因身元魄低下头问:“伤害祖宗,不珍视祖宗,在你看来,就是在逼你走,我说的对吗?”
果身嗯了一声,很直白的说道:“准确的说,祖宗和你都是我的一个时空主锚点,无论哪个我都不能割舍,如果是你,你愿意永远只能倚靠我活着吗?我知道的,你肯定不会选择这样活着。”
明白果身已经靠他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自己争取来的真正的平等,因身元魄只能老老实实的对他说:“果,我保证不会让祖宗有任何闪失,就像我保证不会舍弃你一样。”
果身郑重的点了点头,直视着因身元魄,直截了当道:“因,我会一直监督你的!”
对于注定要引领一个时代的人来讲,他必须要敢于冒险、勇于进取、善于拼搏,孙宇和的因身完全具备这三个条件,所以他是天生的领导者。
然而,必须要注意的是,如果不给这三个条件加上必要的追加条件,天生的领导者也可能会变成失败者或者毁灭者。
果身对于孙宇和来说,本只是用来保命的可替换用品,因为蓝星上能够威胁他的性命的,基本上没有,故而也就选择了放任自流,更多的时候,果身只是因身的替代劳动力。
任谁能想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替代分身,摇身一变,却成为了主身永远欺骗不了的监督者,这在无形之中,正好成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追加条件,而且是一个主身自身根本不能忽视且随便拿捏的追加条件。
见气氛实在是太过沉闷,因身元魄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骂也骂了,底牌也亮了,我可以回去了吗?监督者大人!”
“因,你不该叫我大人,我只是从替你擦屁股的,升级成为了敦促你改错的,本质上不还是你得好处,我受累吗?”
“这就开始监督了?可真是尽心尽职啊!”
“因,二太奶奶初登宝殿时,英姿勃勃,言语谈吐、为人处事、御臣牧民,哪一个不是中兴之主的完美模版,这样一位给后金延长国祚百余年的女帝,是怎么又被后来的民众称为祸主的?”
“我又不是皇帝,她那个经历不适合用来教我!”
“因,大人物的经历不分你我,在某些方面根本就是相通的,没有那些特质,大人物是成不了大人物的,古来至今,多少大人物最终落的个悲惨收场,究其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他在最需要某个助力的时候,恰好失去或者没有那个助力,以致于后来人每每提起那些个大人物,总会有一句,假若那人还在……”
“果,你的意思是你将成为我的那人?”
“对,我现今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我想回真景丸里去,大人物什么的根本不适合我。”
“你回去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够了!我不想听了,我累了!”
“是关于你那个恩人的。”
“钢蛋?牠怎么了?是有谁欺负牠了吗?”
“据农老元帅说,牠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是一个无愧‘诸葛’姓氏的天才,为此,我本想求他帮忙办的事,成了他主动替我办的事。”
“钢蛋这么了不起?那我就放心了!呵呵!”
“你恩人的事,你倒是挺上心,我后面那句话,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只是那不是你的事吗?我们现在可是平等的!”
“正因为我们是平等的,我才必须提醒你,那个人情本应该是属于你的。”
“你都用了,我难道还能去找老帅再要一个吗?”
“我会还你的,只要不违背良心,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