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宅邸。
扶苏轻轻舒了口长气。
算算时间,快到饭点了。
既是食客,吃住自然皆在黑夫府上。这一旬来他也已适应云梦生活,平日负责至学堂教导弟子。回来后再帮着处理些政务,偶尔还得撰写文书上呈。虽有些忙碌,却很充实。
“子都,子都……”
“快出来,有贵客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黑夫嗓门也是云梦闻名的,当地甚至还有句戏言:黑夫有三宝,面黑心善大嗓门。
扶苏无奈起身,推开房门。他知道,来的便是叶腾。半个时辰前,叶腾属吏便已先到。主要就是整修车架,还得给战马喂草料。
“子都,见过叶公。”
“不必客气。”
叶腾轻轻拂袖。
他与扶苏并无多少私交,但对扶苏屡屡直言劝谏的行为还是相当钦佩的。能在秦廷之上固守本心劝谏皇帝,便不是寻常公子能做到的。他的一些理念确实天真了些,但本心不坏。
“内史里面请。”
“不急……”
“……”
叶腾环顾左右,脸色铁青。
“好个一心为民的黑夫!”
“下吏知错!”
“汝有何错?”
“下吏宅邸逾矩奢靡。”
“哼!”叶腾重重的哼了声,怒声训斥道:“你这宅邸,比本君的内史府还要奢侈。青砖黑瓦,更有园林水榭,都快赶得上陛下离宫。就按你现今爵位,也不过五宅之地,你这都快有五十宅了!”
他来的时候,蒙毅是大倒苦水。他其实都没往心里去,寻思黑夫府宅能有多好?蒙毅这老狐狸素来是以骗人骗鬼为乐,无关朝政的事,他的话只能信一半。
也就这两年稍微收敛了些,先前更加过分。有回他正在深睡,蒙毅大晚上突然来访,还说丞相有急事要召见他们。叶腾自然不敢怠慢,火急火燎的着衣冠。结果蒙毅却将他带回府宅,还说找到破解他棋局的神之一手。
叱嗟?!
叶腾险些没气吐血。
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下棋?
……
现在看来,蒙毅还真没夸张!
“所过僮仆,远超百人。”
“栋梁皆为梓木,价值不菲。”
“好好好……”
叶腾也是怒其不争,对黑夫所为感到惋惜。贪图享受自然没什么,毕竟他们都是肉食者。但是,有些规矩必须要守。黑夫既然决心出仕,以后保不齐就会有人抓着他的宅邸逾矩不放。
“内史误会了……”
“怎么?”
“我这宅邸是黔首建的。”
“本君当然知道你滥用民力!”
“不不不,下吏并非此意。”黑夫面露尴尬,苦笑道:“昔日云梦贫困,我就想着扩建宅邸。刚开始很顺利,可后来帮忙扩建的人越来越多。下吏实在不愿看到他们败兴而归,所以就越建越大……”
“欸?”
扶苏皱起眉头。
怎么黑夫又说一套做一套?
他不是说以工代赈,建造离宫露台这种是最蠢的吗?还说这种对民无利,只是短时间有些作用而已。本质上,还是对黔首的剥削。怎么,你黑夫就能剥削了?
“内史可知他当时给多少工钱?”
“多少?”
“每日十五钱。”
“这么高?!”
“是啊……”喜也是苦笑摇头,“刚开始,他的确是出钱出力。但后来家产耗尽,还找商贾借了不少。黔首知晓这些后,便主动为他扩建。他三番五次的劝阻,结果那些人便深夜来扩建。所以……就这样了。”
“……”
还带这样的?!
黑夫是用力点头,红着眼道:“他们建都建好了,我总不能再全都推了吧?如此,岂不是更浪费?”
“那这些僮仆呢?”
“您老要是能说服他们,让他们摆脱奴籍,下吏绝无二话。”
“什么?”
喜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他府上僮仆大概有百五十人,大部分都是他收养的流民孤寡。黑夫前年还专门与我商量,想着让部分僮仆改成民籍,为此他还愿意花钱给他们赎身。若换做别人,怕是求之不得。可这些僮仆皆不愿意,宁愿为奴也不愿走。”
“……”
“……”
叶腾被秀的是头皮发麻。
这就不合理!
秦国治下还能有这种事?
一旦为奴,世代皆为奴!
有些奴隶为了能改为民籍,那可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从军上战场。想着拼死砍个敌人脑袋换爵位,如此就能从奴隶变成士伍民籍。
“莫非是你威胁他们?”
“是他们威胁我……”黑夫委屈的差点哭出声来,“我就挑了些表现好的僮仆,准备给他们改成民籍。结果他们可都是跪在地上以命要挟,还说我若真要这么做,便一个个撞死宅中。生是黑夫的人,死是黑夫的魂。内史说说,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你少给他们吃两顿饱饭就行。”
喜在旁边冷漠的吐槽。
谁家僮仆能有这好日子?
一天三顿饱饭,隔三差五还能食肉。逢年过节的,黑夫还会给他们赏钱,每日需要干的活也不算多。只要僮仆别触碰底线,黑夫也鲜少会动手责罚。他记得曾有个僮仆手脚不干净,盗取钱财。黑夫是大发雷霆,亲手将那僮仆的双手打断再送至县寺。
别说寻常黔首,就是喜都有些动心。寻思着等今后告老归乡,他就来这当个管事颐养天年,到时黑夫还得伺候他。
“咳咳!”叶腾见状只得拂袖,轻声道:“本君知晓,可咸阳御史却未必。记住了,今后做事还是当心些好。”
“下吏铭记于心。”
黑夫这才松了口气。
叶腾又看向扶苏,若有所思道:“既然你对僮仆都这么好,那么子都留在你这老夫也就放心了。”
“……”
“……”
扶苏双眼通红。
差点没抱着叶腾大腿痛哭流涕。
他堂堂长公子啊!
何时受过如此屈辱?
“怎么?他每月给你多少钱?”
“我还得给他钱……”
“什么?!”叶腾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匪夷所思的看向黑夫又不解的望着扶苏,“你作为他的食客,得给他钱?你还答应了?”
“嗯……”
“你……图他什么呢?”
“可能,是人格魅力吧。”
我呸!
扶苏恨得是牙齿都快咬碎了。
如此羞辱,谁受得了?!
若非父皇意思,他早走了。
叶腾面露古怪,也都已猜到。而后便看向黑夫,语重心长道:“黑夫,这世间便没有这样的食客。老夫是看着子都长大的,也有才能。他为你做事还要给你钱,未免过分了些。”
“内史此言谬矣。”
“怎么?”
“子都虽是食客,却也算是我半个徒弟。”
谁是你徒弟?!
扶苏恨不得给黑夫两剑,看他还发不发颠!
“秦公派他来我这,就是要跟我学习商术。我想着他能力突出,再加上年纪也比较大,就想着平辈论处。我一没收他束修,二也没有藏私。他在府上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还在我府上实习,我收他点实习费很合理吧?”
很合理……个鬼啊!
还有实习费这么离谱的玩意儿?
也就黑夫这牲口干的出来!
像他这种人,就得吊死在树上!
扶苏则是脸色铁青。
我年纪大?本公子不过二十出头,比你还要小一岁。只是看着有些老成,怎么好意思的?
叶腾皱着眉头。
望着黑夫,也是叹息。
这可真是猪队友,带不动啊!
他并非是帮扶苏,而是帮黑夫!
扶苏再怎么着都是长公子,以后哪怕不能继任为二世,以他才能也绝对能跻身于朝堂之上手握大权。黑夫与他搞好关系,那就只有好处。
“多少给点吧?要不,二百钱每月?”
“……”
扶苏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您老还是别说了……扎心啊!
府上僮仆,每月都有三百的工钱。他堂堂长公子,混的连僮仆都不如。这以后若传至咸阳,他还不如跑宗庙抹脖子自裁。
“不,内史还是不懂。”
“本君看你才是真的不懂!”
叶腾咬着牙差点没吐血。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他都这么说了,黑夫还不懂?
“不不不,我都懂。”
“……”
黑夫叹了口气,认真道:“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秦公将子都送我这来,明显就是要磨砺他的。俗话说吃亏是福,我送他福报他不感激我说的过去吗?我每个月只收他五百钱,已是看在了秦公的面子上……”
“你……还缺这点钱?”
喜是彻底忍不住了。
黑夫真是非要往死路走啊!
劝不住,根本就劝不住!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
“……”
“……”
黑夫轻轻叹息,走上前去。
“子都,你明白我的吧?”
“呵呵……明白。”
“你们看,子都是懂得。”黑夫笑着挥手,“既是如此,那下吏先去看看晚宴。子都既然与内史相熟,便带内史到处转转。”
“好。”
待黑夫走后,叶腾面露苦涩。
“公子,受苦了……”
“不碍事。”
“公子可有事需要老夫做的?”
“喂我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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