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径直而入。
老宅经过多次翻修,还算尚可。以黑夫如今爵位,绰绰有余。户律有云:宅之大方卅步。彻侯受百五宅……公乘配廿宅。
这是道云梦稚童都会算的基础题,秦国一步六尺约1.38米,30步就相当于是41.4米,一宅的面积就约为1700平方米。当然,这是囊括园圃庭院的。即便如此,也是大的吓人。像黑夫已爵至公乘,也就意味着可享二十宅,相当于后世平方米,足足50亩地,这就是秦国爵位带给他的自信!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下足本钱,谁肯打仗?
至于王翦这种大君侯,那就更恐怖了。本身就可享百五宅,再加上皇帝的各种赏赐,差不多就有三百多亩地。注意了这是王翦的侯府,比后世高中还要大……
自然,对黑夫老宅毫不在意。
甚至,还觉得小了些。
来至堂上,王翦自然居主座。
黑夫虽是主家,也不敢逾矩。
还好,秦伯就坐在他的旁边。
“诸位,坐吧。”
“谢君侯。”
得到王翦准许,众人方才入席。一个个皆是偷摸着看向王翦,毕竟也都好奇的很。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君侯,并无想象中的架子,反而很是平易近人。
“秦公。”
“怎么?”
“你与老将军交情挺好?”
“算是亦师亦友。”
秦始皇不动声色举起酒樽。
抿了口黄酒,细细品味。
这酒明显温过,还加了姜丝。
于寒秋饮用,别有番滋味。
“难怪秦公能参与廷议……”
“好说好说。”
“如此,秦公可否结个账?”
“结账?”
“对,小猪欠了四千钱。”
“四千?!”
秦始皇顿时蹙眉看向胡亥。
好好好,好你个畜生!
吃住都在黑夫府上,还能花四千?
就算是公子,也不能乱花钱。
胡亥差点就哭了,连忙抬手道:“阿翁有所不知,吾是与先生玩六博输的……本来没欠这么多的,先生利滚利就越来越多!”
黑啊!
黑夫简直比乌鸟还黑!
他就没见过如此利滚利的……
也就两天,又涨了!
“既是如此,那与老夫无关。”
“阿翁……”
“吾不是汝翁。”
“……”
胡亥差点就哭了。
他这就被开除宗籍了?
望着皇帝那充斥怒意的眼神。
他选择默默闭嘴,独自忍受。
再逼逼,怕是会被开除人籍……
一道道菜肴是时候送上。
都是云梦的特色菜。
炖的软烂的猪蹄膀入口即化,盘子边上还摆放着诸多卤蛋。另外就是老鳖,葵菜汤,还有以果木烤制的烤鸭。云梦为江南之地,遍布河泽,大江大河数不胜数。所以当地祭祀乃至宴请宾客,必然是要有鱼的。
这年头吃鱼主要以生吃为主,又名为脍,所以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说法。只不过黑夫惜命,对这吃法也是没法接受。在他的带动下,云梦人也都摒弃了鱼脍,水都得喝烧开过的。
什么?你不愿意改?!
你还是不是云梦人?
啬夫话都不听,想不想混了?
这回黑夫准备的是价值不菲的鲟龙鱼,这年头又称为鲔(wei)或者是鳣(zhan)。有诗云: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鱼肉切块,先翻炒至三分熟。再辅以秋菊炖煮的汤汁,鱼肉便会有股独特的菊香。鱼骨则炸成金黄色,撒上些细盐便可。还有以秋菊水蒸至软烂的鱼筋,同样也是人间美味,营养价值极高。
当然,还少不了鲟龙鱼籽。
如此珍馐,饶是王翦都惊了下。鲔鱼他自然是吃过的,不过也就是做成鱼脍而食。至于鱼骨这些,基本上就是喂狗喂狸。黑夫则不同,一条鲔鱼几乎全都用上。就连鱼骨都炸成金黄,香味十足。王翦只是尝了小块,又香又脆。可惜他年迈牙口不好,无法吃太多。
“看来,本侯果然没来错。”王翦品尝着软化鲜嫩的鲟鱼肉,感受着其中的菊香河鲜,感慨道:“内史说你府上庖厨精于厨事,本侯还不信。今日得尝,方知所言非虚。就冲这道雪菊鲔鱼,便能入宫为庖人!如此,当赏!”
王翦轻轻拂袖。
便有卫士端着金饼走出。
这钱自然是由黑夫吞了。
他每日品尝新菜式也很累的。
“下吏代他们多谢君侯!”
王翦看了眼皇帝,而后轻轻咳嗽道:“所以,不如让本侯带俩庖人回频阳?届时本侯也可为他们引荐,也许便能入咸阳宫担任庖人,届时便可为陛下烹煮美食。”
“这不好吧?”
“怎么?”
“庖人不是都要受腐刑吗?”
“谁告诉你的?”
“电视……咳咳,听说的。”
喜无奈扶额。
活生生的乡野村夫啊……
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秦始皇犯下酒樽,淡然道:“庖人职掌供膳,很多都是一代传一代。若受了腐刑,手艺便可能会失传。况且他们接触不到后宫,只需烹煮,传膳会有专人负责。若按公乘所想,宫中卫士侍郎中郎太医岂不是皆要受腐刑?”
“……”
黑夫羞愧捂脸,尴尬道:“承蒙君侯提携,此事下吏会与他们商量。若他们愿意,便由君侯带至咸阳罢。”
“还问他们是否愿意?”
王翦皱起眉头。
黑夫是主,他们是仆。
就算打死他们,都不算犯法。
让他们去咸阳,敢说个不字?
给他们脸了?!
况且,能给皇帝烹煮珍馐美食乃是他们的荣幸,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若是厨艺精湛,也能担任庖官,爵位赏赐皆不会少。比待在云梦这穷乡僻壤,不知强多少。在秦国混,最重要的还是爵位。
“君侯放心。”
“至于马蹄铁……”王翦捋着胡须,淡淡道:“此事陛下无比赞赏,对你所提要求也已应允。南郡马蹄铁之事,皆由你负责。不过,陛下也有要求。”
“何事?”
“绝不能耽搁!”
“君侯放心。”
黑夫连忙起身作揖,“正所谓搞钱不积极,多半有问题。此事下吏必亲自负责,不会耽搁片刻。一年内,开遍南郡各县。两年内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届时马蹄铁会比其他郡便宜,质量还更好!”
对他的胡言乱语,王翦是见怪不怪。只是打量着他,继续道:“本侯听说,你这还有入股?恰好本侯也缺些零花钱,便投个十万钱占个九成利润如何?”
“您老还不如一剑砍了我……”
91分?!
王翦简直就是屠龙刀!
头可断血可流,金子不能丢!
往十里八乡打听打听,素来就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什么时候吃过亏?
“咳咳……”
喜的肺都快咳出来,拼了老命的朝着黑夫使眼色。你小子怎的不识抬举呢,王翦如此那是看得起你。先前黑夫是狐假虎威,这回王翦若真的投资入股,那黑夫以后便能真的打着王翦旗号做买卖。
况且,王翦是何人呐?
他是皇帝麾下最得力的战将!
是秦国彻侯,军中无人能出其右!
他是会缺钱的人?
“哈哈哈。”王翦爽朗的笑了起来,“秦公说你嗜钱如命,本侯看远不止如此,你是把钱财看的比命还重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那你想怎么分?”
“中分。”
“嗯?!”
“就是您老一半,我一半。”
“呵,好。”
王翦满不在乎的笑着。
王贲位居后座,看着这幕也是感慨。王翦为了王氏,也是费心了。如今年过古稀本该颐养天年,却还要为了王氏奔波。此次施恩于黑夫,便是为今后而谋划。
世人皆知千里马珍贵,可在王贲看来伯乐要比千里马更珍贵数百倍。所以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黑夫如今已入皇帝之眼,但其尚不自知。王翦出面为其撑腰,以黑夫的性格,今后绝不会忘这份恩情。
陈平坐在最后面,此刻人都看麻了。他因为帮了衷的忙,所以带他位居堂上。虽说只能坐在最后面,却也都能瞧见。黑夫可真是厉害,敢和武成侯王翦讨价还价!
关键是……王翦还真同意了!
……
酒过三巡。
王翦蹙眉看向旁边婢女。
“酒呢?给老夫倒酒!”
“望君侯以身体为重。”黑夫连忙起身,劝阻道:“酒多饮无益,小酌便可。若君侯喜欢,回去时多带上些也不碍事。”
“你敢阻止本侯喝酒?”
“下吏斗胆,望君侯恕罪。”
王贲后背都出了身冷汗。
在频阳时,王翦每日是无酒不欢。宫中太医都曾给王翦看过好几次,都让他戒酒莫要贪杯。可王翦却是根本不顾,他活了七十来年也活够了。他知道已无多少时日,倒不如在有限的时间中好好享受。
“公乘所言极是,君侯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秦始皇同样是开口劝阻,笑着道:“吾记得云梦有位神医,不如宴席后给君侯看看?”
“罢了……”
王翦无奈放下酒樽。
黑夫顿时松了口气。
他这面子还是很足的。
看看,就连王翦都得听他的!
秦始皇看向黑夫,笑着道:“少子已拜公乘为师数月,老夫欲出几道题,看他能否答上来。”
“没问题。”
黑夫还是相当自信的。
在他的棍棒之下,胡亥学得很快。他本身就有底子,而且天资聪颖。很多东西看个几遍他便能记住,当然第二天就忘了。对于他这种行为,黑夫选择继续打。
秦伯这种行为,在后世也相当常见。经常会有些喜欢显摆的家长,在吃席的时候非要让自家孩子站出来整个活。想不到啊,今日在秦国也瞧见了……
“逆子,还不出来?!”
胡亥艰难的将鸡腿咽下,连忙走出。
“为父问你,今秦疆土几何?”
“……”
胡亥顿时就懵了。
问他律法,他还真知道。
可这道题……明显超纲了啊!
“子都,你呢?”
“子都……”
“逆子?!”
“咳咳咳……”
扶苏这才尴尬起身。
他是把这茬都给忘了……
“你可知道?”
“吾秦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扶苏话音落下。
众人皆是颔首赞许。
不过,蒙毅等人却是叹息。
的确,这是标准答案。
但是,皇帝想听的却并非是这。
“错!”
就在这时,陈平缓缓起身。
他知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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