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内。
韩终已用烈酒清洗干净。
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踱步出门,没有丝毫疲惫。
黑夫说的好啊,实践出真知。光用硕鼠田鼠等动物,怎么都不过瘾。还是以真人实验,方能知晓医术是否灵验。他先前就与黑夫提议,给府上僮仆一剑,他再出手相助。反正他们是奴隶,奴隶连牛马都不如,黑夫杀了也不碍事。
黑夫只是白了他眼。
要不,我给你一剑?
“救好了?”
“嗯。”
“涉间醒了?”
“这倒没有。”韩终淡淡一笑,抬手道:“服下麻沸散后,起码需五个时辰方能醒来。君侯放心,接下来只需每日敷药更换纱布就好。不出十日,中郎就能康复。”
麻沸散?
这回还真是开了眼。
“黑夫。”
“下吏在。”
“你还懂医术?”
“蒙君侯抬举,下吏哪会懂。”黑夫尴尬抬手,苦笑着道:“这些皆是韩终之功,我只是提出设想。像缝合伤口,依旧是韩终亲自操刀。”
“还是靠君上提点。”
“不不不,是你天赋异禀。”
“不不不,是君上想的好。”
“哈哈,不必推诿。”王翦捋着胡须,笑着道:“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黑夫提出设想,当为首功。韩终医术精湛,历诸多磨难参验此法,亦有功!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本侯必为二位上奏请功!”
“拜谢君侯!”
王翦看了眼皇帝,继续道:“此法若能推行,便可救诸多士卒。汝方才说本就打算献上,可是为南征而准备的?”
“正是!”
黑夫昂首挺胸,无比坚定。
喜在旁望着他,眸中满是欣慰。黑夫素来不是个喜欢藏私的人,云梦诸多美食皆是自其府上流出。像价值无法估量的仙茶,说送就送,而他只是每年分成。若换做别人,不得藏得严严实实的?
黑夫虽然贪,却能想到黎庶黔首。带着他们共同致富,方能有今日云梦富饶。黑夫今日对南征提出诸多谏言,归根究底就只有一个目的:减少伤亡!
黑夫直视王翦,轻声道:“下吏也曾有幸追随将军,南破荆楚。下吏运气好,斩首得爵安全归家。可却有诸多乡党僚友,客死异乡。战死沙场的,下吏不做辩驳。可有些伤卒,却因庸医而病死,敢问君侯是否可惜?吾尝闻一将功成万骨枯,吾等为斩首得爵不惧战死。可若死于庸医,下吏倍感不值!”
黑夫直视王翦,据理力争。
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他知道庸医比敌人更可怕!
他们杀人不见血!
明明伤势并不严重,是能救回来的。可却因为他们不上心,亦或是无药可用,最终不治身亡。营前每日都有死去的士卒被抬出去掩埋,靠近者无不掩鼻遁走。
秦国以爵位分等级,医疗资源自然是先照顾高爵之人。至于无爵的士伍,就只能靠运气。有医卒好心出手相助,也无药可用。为给伤口止血,金疮药用完就用草木灰。草木灰快用完,就得掺石灰沙土。还有的更狠,直接以火灼烧伤口。没错,血的确止住了,可后续伤口溃烂感染咋办?
黑夫听着伤卒惨嚎,只感到心寒。
他们是害人,还是救人?
他不否认,这些医卒的确是好心。
但是,好心却办了坏事!
真正战死的士卒,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更多的反而是非战斗减员,很多伤卒受限于医疗技术不足,最终无法得到有效的救治而死。黑夫粗略估算过,伤卒死亡率超过了五成……他有数位乡党,便死在里面。
彼时黑夫也想献策,可惜他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听他的。那些医卒因为行医多年,直接将他赶走。他向百将汇报,百将却告诉他士伍的本份就是征战沙场,莫要越界。
他本想暗中帮忙,可回到伤兵营后却连尸体都未见到。看着医卒沾沾自喜向上邀功,说此次伤卒只死了一半。那时,他只感到无尽的悲哀。
是啊,只死了一半……
再后来,黑夫便回到云梦。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韩终,知晓其能力后是拼尽全力将其留在云梦。黑夫是穿越者,却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他这手砍人可以,用来救人是纯属扯淡。好在他是属于理论派的,总归知道些后世的医疗手段。
别的不说,就是健全的护理体系也能大大降低伤卒死亡率。他记得曾经读过份军事报,说是国外有护士名为南丁格尔。在场战争中,伤兵的死亡率高达42%。南丁格尔知晓后,带着三十八名护士奔赴前线。耗时六个月,伤兵死亡率下降至2.2%。
在后世人看来,其实就是通过改善公共卫生条件,降低病人的细菌感染率。
就说秦朝吧,一刀破伤风两刀见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能够有效的清创包扎伤口,死亡率必能降低。这年头有医书提到,可以用烈酒清创。可惜,他并未瞧见。也许是资源不足,也许是没这必要。
这两年来,他对韩终几乎是有求必应。他需要老鼠做实验,他就重金求鼠。他需要猪做实验,黑夫直接给他买了一百头,后来因为连吃半年的猪肉而终止。再往后韩终就悟了,又说要用牛做实验。
说吧,你是不是想吃牛了?!
韩终的努力也是有回报的,曾有人被野猪獠牙刺穿大腿,便是他出手缝合伤口。最让韩终得意的,莫过于他曾救治过难产的产妇。当时负责接生的产媪是束手无策,直接问是保大保小。
这时韩终主动跳出,说大小都能保住。先以烈酒喂麻沸散,再落刀剖腹取出胎儿。最后再一道道的缝合,韩终数了足足有七层。再以烈酒清创,敷上他精心配制的金疮药,还真让他给救活了!
那天黑夫并不在,后来听到这消息也是惊掉了下巴。韩终得意洋洋,还说当时那接生母都吓的昏死过去。并且告诉黑夫,其实剖腹产自古就有。就说楚国先祖陆终,相传生子六人,皆坼剖而生焉!
黑夫只是告诉韩终,这手段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不到最后时刻,千万别用。这回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自古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道鬼门关,这剖腹产实在是太过凶险,韩终技术不到位,能不用就别用。
……
王翦注视着黑夫。
良久不语。
这话听起来可有些扎耳朵。
一将功成,万古枯……
虽然难听,却也没错。
“所以,你欲如何?”
“下吏,只愿他们能活着回家!”
是的,仅仅只是回家。
南征近在眼前,黑夫愈发忐忑。他知道这事定下,就别想更改。所以这段时间他是日思夜想,想着尽量减少士卒损伤。这回王翦不来,他也会将自己知道的告知于喜。以喜的性格,必会亲自送至郡守手中,最后再快马加鞭的送至咸阳。
这时韩终将竹简递了上来。
“此书为韩终这些年的心得撰写,包括麻沸散、金疮药,乃至器械尺寸大小皆有记载。下吏今日献上不求功名利禄,唯上幸许,能令更多的士卒归家。”
王翦皱着眉头,收下竹简。他打量着黑夫,原本贪财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起来。不过想想黑夫这些年干的事,倒也正常。施恩于民的很多,能做到黑夫这份上的却很少见。
“此书,本侯收下了。”王翦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如何赏赐,此为陛下权柄,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汝为南征屡屡献策,实则为了士伍袍泽,也属不易。此事本侯会尽量帮你,但南征大事已定,无人能改。”
“下吏,拜谢君侯!”
王翦平静拂袖。
“至于今日刺客,如何了?”
“无法核验身份。”喜轻轻叹息,“按他们穿着打扮来看,应当是流窜于云梦泽的流匪。他们皆已丧命,死无对证。奇怪的是他们所用弩机很不简单,似是出自韩匠。”
“可有工匠信息?”
“没有。”
喜摇了摇头。
先前就说过,这年头的器具都得物勒工名。特别是这类兵器,更是要刻上工匠的名字。这也很好理解,像后世武器也都会有专属编号,只要输入系统就能查出来。没有任何信息,就说明是偷摸私造的。可他们既是流匪,又焉能有此能力?
这两年云梦泽流匪本就不好混,他们所用兵器皆是粗制滥造的柴刀镰刀,亦或者是自己打造的木弓木箭。出现如此精良的韩弩,他们必须得查清楚。
秦始皇望着弩箭,淡然道:“所以,刺客不过是傀儡。他们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为他们提供韩弩,行刺君侯。”
“秦公说的是。”
“昔韩弓劲弩,显名于诸侯。”王翦眯着双眼,冷笑着道:“喜,此事便交由你处置,务必要将此人揪出来!”
“遵令!”
喜做事素来是雷厉风行,得令后便告退离去安排。这几年来,安陆县都未曾有此大案。这几个刺客不足为虑,麻烦的是他们背后那神秘人。
黑夫缄默不语,端详着手中弩箭,也在思索。就如他们说的那样,这弩机的确很独特,与制式秦弩明显不同。做工精细,威力也很惊人。所用弩箭乃是铜制,带有倒刺。像秦弩所用箭头不同,乃是三棱形的,也很符合空气动力学。
韩弩……
黑夫是苦思冥想,这两年也没这么号人物。小小的云梦泽,哪能同时出现卧龙和凤雏呢。这些流匪都是些恃强凌弱之辈,他们也就欺负欺负商贾老幼,根本无法与正规军抗衡,更别说如此精良的弩机。
既是韩弩,那最恨的肯定不是王翦,而是先前反叛韩国亲手灭其母国的叶腾。毕竟叶腾世代为韩臣,却是助秦灭韩,不知多少韩人想要食其肉寝其皮。可叶腾却未受到袭击,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些旧楚流匪不愿刺杀叶腾,其二神秘人当时还未至云梦泽。
嘶!!!
黑夫挠着头,猛然想到了些事。别忘了,今年已是二十九年。这年秦始皇将要继续东巡,过博浪沙的时候遭人刺杀。但今年却是因为他的缘故,取消东巡。
恰好,那刺客也是韩人。
未来的留侯……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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