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
宾客们皆是一一抵达。
包括郡尉冯敬,也是亲赴宴席。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黑夫已经爵至右庶长,官至泾阳县令。最主要的是,他还得到皇帝赐氏赐字,此等殊荣实在是令人眼红。
今日腊祭,按理说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只不过这也算是变相的散伙饭,所以便宴请当地父老。过些天黑夫就得启程前往阳武,赶赴南征的戍卒也也得出发。南郡为边郡也是南征主力,仅云梦就被选中二百来人。
本该击缶鼓盆相和而歌的晚宴,此刻却是充斥着淡淡的忧伤。面对美味佳肴,也无人动筷子。
秦始皇则是毫无波澜,自顾自的品尝着美食。云梦能有今日,皆赖黑夫。黑夫昔日立下三年之约,他已做到。以他的才能,完全可助秦开万世功业。现在的云梦对黑夫而言就如鸟笼,他需要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施展抱负,造福更多黔首。
因为黑夫是秦吏,仅此而已。
实际上,秦始皇已是法外开恩。
屠睢对黑夫谏言很是不忿,亲自上书。说黑夫区区乡啬夫却敢越官而功,还对南征大事指手画脚。他既然谏言南征,那必然是精通兵法谋略,不如由黑夫担任护军都尉参与南征。届时他有何高见,屠睢都受着。
不过,秦始皇却是加以训斥,让屠睢好好准备南征。黑夫这不是越官而功,而是唯命是从,乃是朕的意思。黑夫擅百工,屡出奇计。他参与南征若是战死,汝赔给朕个乌鸟?
正所谓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黑夫有大才,参与南征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好好为秦治理郡县。有那闲功夫,完全能多出些好点子,就好比他不会让冯去疾李斯在外打仗。
秦国文臣武将的区分并不大,两者都是互通的。但某些官职基本都是留守咸阳,不会起兵。想当初叶腾也曾率军灭韩,但这些年来便再也没有参与战事。并非是他不擅长打仗,而是他更擅长治民。所以他后来当了南郡郡守,再往后又担任内史。
黑夫也同样如此,他虽然参与过伐楚却也只是士伍。他领兵打仗的能力没人知道,在军中更无威望资历。若因此死于南征,秦国的损失就太大了……如此愚蠢的手段,秦始皇可不会做。
他将黑夫调至泾阳,其实也有此目的。现在黑夫已是名动秦国,不光各个郡县长吏知晓,那些藏匿在暗处的六国余孽也都会知道。上回在云梦泽,便有神秘人在暗处教唆山匪刺杀王翦,那下回可能就是黑夫!
黑夫相当亲民,这就给了刺杀他的机会。只要稍微动点心思,便可取他性命。所以秦始皇思来想去,决定将他调至泾阳。实际上秦国比泾阳贫困的县很多,隔壁洞庭就一大把。礼为此还写了谏书,希望能把黑夫升为迁陵郡守。
只不过,秦始皇都给否了。
黑夫,得活着!
在开创千秋盛世前,不能死!
……
黑夫也留意到气氛不对,于是便笑着端起酒樽道:“今日恰逢腊祭,又是我云氏立庙之日,怎的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秦律有云,正旦腊祭可是能饮酒的。来来来,喝!”
“啬夫,能不走吗?”
“对啊,能不走吗?”
“实在不行,咱们都跟去。”
牉是跃跃欲试,哭丧着脸道:“吾当初可是听说啬夫的大名,才变卖家财跑云梦来做买卖,还欠钱庄一大笔钱。若是啬夫走了,我怎么办哟……”
“愚夫!”
喜是看不过去了,冷声呵斥道:“今日尔等之言,乃是害他。若是悉数迁去泾阳,会让朝公如何想?此为裹挟民意,作乱生事。况且,汝等以为更籍那么简单?秦律有言:使民无得擅徙。若无凭证而擅徙,便为阑亡者。凡捕阑亡者,皆可得金二两。而阑亡者,男为城旦女为舂!”
“……”
“……”
“……”
众人皆是不敢再言语。
秦国是可以更改户籍,但是却需要向上打报告,而且还需得到对应地的准许。有了凭证后,还得当地乡啬夫开传,如此才能迁走更籍。若是不告而迁,便触犯了秦律。
黑夫则是尴尬的笑了笑,轻声道:“诸位不必忧虑,更不该有不满。云梦能有今日,非我一人之功,而是你们自己。当然,还靠着喜君在后方兜底。吾能加官进爵,也有赖喜君指点。也是因为喜君,才让我知道秦吏并不好当。喜君先前常言,说我在云梦担任乡啬夫,他得少活十年。现在我将前往泾阳,喜君可不能食言,起码得长命百岁吧?”
喜望着黑夫,也是语塞。
要说不舍,谁能比的过他?
相处多年,他是将黑夫视为己出,待黑夫比自己亲儿子还好。可为了秦国,也为了黑夫的前途,他从不后悔。
“我还记得刚回云梦时,不过只是亭长。喜君捧着竹简,教导吾等勤习律令。还说吾等为斗食秦吏,自当要以身作则。还需恪守秦法,教化当地。也是那年,我看到了《为吏之道》。自那后,喜君总会动辄让吾等抄写律令。甚至自掏腰包,给吾等买上笔墨竹简。不论吾为何职在何地,喜君皆是我的授业恩师。”
黑夫端起酒樽,恭敬行拜礼。喜并未说话,只是举起酒樽隔空对饮。似是这酒太辣,喜放下酒樽时眼眶已经泛红。
黑夫踱步走出食案,感慨道:“吾能有今日,皆靠诸位父老。还记得昔日伐楚,吾因无钱做夏衣只能写信让母亲邮钱。母亲只能变卖寿材,为此是惊动吕公。吕公亲自出面,诸位邻友慷慨解囊,才凑够五百钱。所以,还请诸位受黑夫一拜!”
言罢,黑夫朝着众人行拜礼。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黑夫并未食言,三年内便令云梦发展起来。为了实现诺言,他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赚钱,他就干什么。挖坟掘墓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秦始皇饶有兴趣的注视着。
他就看重黑夫重情义。
所以,用起来就会很顺手。
他昔日为留下尉缭,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皆与缭同。只要能得贤良为秦效力,便是礼贤下士也不碍事。黑夫重财,他便许以厚禄。黑夫重权,他也可以令其位列三公九卿。只要黑夫有这本事,一切就都好说。再加上黑夫重情义,必不会负他。
他们倒还好说,扶苏却已都红了眼。他身为秦国长公子,也曾多次外出视察。很多秦吏是相当不受待见,当面可能还好,背地里那都是张嘴秦狗闭嘴虎狼。若各地秦吏皆能如黑夫这般得民心,必是都愿归顺于秦。哪怕六国余孽暗中蛊惑,也将无功而返。
在云梦呆了小半年,他也知道云梦注定是无法复刻的。云梦虽然是乡,可很多生意买卖遍布南郡。扶苏望皇帝能放慢脚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给黎庶个喘息的机会。
原本,扶苏以为这一切都不可能。黑夫的出现,却令他看到了希望。黑夫的诸多做法,其实都是在挑战秦律,说严重些藐视皇权都不为过。就他挖坟掘墓这点,便可处以磔刑。
黑夫不喜欢夸夸其谈,他更现实。只要能带来利益,那么就能去做。所以他不像是秦吏,更像是个商贾。只不过他是为民争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恰好,皇帝也更注重事实。管他法家儒家,什么好用就用什么。治国就要懂得变通,绝不能墨守成规。像黑夫所献计策,经他们权衡利弊后,只要确认是有利的便会推行。就比如弟子下乡,不日后诏令便会下达至各个郡县。
黑夫长舒口气,高高举起酒樽。
“待今后得空,我还是会回来看望诸位的。到那时,云梦可不能落后于人。要不然,我这三年心血可就糟蹋了。”
“啬夫放心,绝不会!”
“对,吾等必不负啬夫所托!”
“到那时,云梦只会更富饶。”
众人也是纷纷起身立誓。
望着他们,黑夫则是一笑。
“来,共饮此杯!”
“恭贺啬夫高升!”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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