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钱了……”
扶苏差点哭出声。
像他们这些公子,每年吃喝衣裳皆由少府定额供给。他们鲜少出宫,也没花钱的地方。全靠皇帝偶尔想到赏赐些零用,不过也都是用作打赏僮仆婢女。这袋金饼子,已是他的家底。
“没钱?没钱免谈。”
“黑子不能见死不救啊!”
“过寿而已,至于吗?”
“至于!”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黑夫令僮仆将食案清干净,让他们取来笔墨纸砚,憨厚道:“我给你想个寿礼,让你能在宴席上大出风头。但是,你现在就欠了我万钱。以后每月三分利,概不拖欠。”
“好!”
“来,签字。”
扶苏想都没想提笔落字。
反正是秦子都欠的,关他扶苏什么事?
他这点小九九,自然瞒不过黑夫。他也不着急,后续这小子有求于他的事还多着呢。既然喜欢演,那他必须配合。若是身份暴露,还能像现在这样捞钱?
身份尊卑摆在这,容不得他放肆。
“签好了。”
“这还不够。”
“嗯?”
“你得下手书。”
“不……不至于吧?”
“公事公办嘛。”
扶苏面露尴尬,前周时期就有下手书的说法,是谓以质剂结信而止讼。所谓质剂,其实就是按指纹掌印的意思。因为每个人的指纹掌印皆有不同,还可用作破案。像《封诊式》内更有明文规定,犯罪现场若出现掌印手纹,必须得要保护好,并且拓印于帛。后续若抓到疑犯,则可当场比对。
他的名字可以改,但他的手印却是改不了。要是后续黑夫拿着契卷去咸阳嚷嚷,那他这长公子可就丢脸丢大发了……堂堂长公子,竟然欠债!
思索再三后,扶苏还是盖上手印。黑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这事放明面上。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寿宴这事糊弄过去。他去年便被训斥,私底下还有人讥讽他为兽皮公子。今年若是再不好好表现,那以后秦国公子可就没他了……
“得咧。”黑夫顺手将契卷收下,笑着道:“你们俩兄弟倒是挺默契的,只是你动作慢了些,小猪昨晚可就找我了。人就比你会来事,乖乖送上黄金美玉,又欠了我一大笔债。”
坏了,他把这茬给忘了!
黑夫可是胡亥的老师!
“黑子已经教了?”
“有钱为啥不赚?”
“那这……”
“你放心,寿礼不相冲的。不过我这其实也在想,我手里现在有两份寿礼。有份比较简单,没什么新意。还有份能拿得出手,价值也更高。你说说,我该给小猪还是给小猪呢?”
“给我!”
“倒也是,咱俩关系这么好。”
黑夫也是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加钱。一次两次的无所谓,三番五次如此势必会遭人厌烦。钱已经到位,就没必要继续咄咄逼人。只要让他知道,欠自己份人情就好。
“那寿礼呢?”
“莫急,我先给你施展个仙法”
“仙法?”
扶苏也是来了兴趣。
他倒想看看,黑夫有何本事。
“我知道,神女献鼎这事你们都不信。明面上你们都说是真的,但私底下怕是都觉得我这雍州鼎是假的。”
“不不不,就是真的。”
“你不诚实。”
“……”
黑夫抬起手来,手中则是出现颗鸡蛋。他望着扶苏,淡淡道:“子都,你信不信这鸡蛋能飞起来?”
“黑子莫要说笑。”
“你看我像说笑吗?”黑夫取出火折子,淡淡道:“这鸡蛋被我施了仙法,只要我用火烧它,它就能飞起来。”
“不可能。”
扶苏差点没笑出声来。
想不到黑夫也玩这套。
说好的要相信科学呢?
黑夫站起身来,将鸡蛋托在掌心。火折子点燃蛋壳内的艾草,念叨着神秘的咒语,“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
这都念得什么?!
还没等他发问,黑夫便已缓缓松手。接着便瞧见鸡蛋诡异的浮在半空中,惊得扶苏一蹦三尺高,踩在了木椅上面。饶是他这位长公子,同样惊的说不出话来。
叱嗟?!
黑夫来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
“桀桀桀——这仙法如何?”
黑夫做出各种浮夸的动作,好像是随着他的掌控,鸡蛋是上下飘动。这诡异的一幕,看的扶苏是目瞪口呆。
实际上这只是障眼法而已,至于原理也很简单,就是热胀冷缩。当空气受热膨胀后,比重会变轻从而向上升起。鸡蛋其实就是热气球,提前去其蛋液,再往里面填充艾草火绒。需要用的时候,点燃火绒便可。再加上夸张的动作带来些许风,就可以令鸡蛋漂浮在空中。
“这……这……”
“这是如何办到的?”
趁着鸡蛋落地,扶苏连忙上前查看。就瞧见里面并无蛋液,而且都已被烧黑。虽然他不清楚原理,但他能肯定绝非是什么仙法。而且,必然是与焚艾草有关!
“仙法啊。”
“黑子不必骗我。”
扶苏却很是笃定,他将簿册自怀中取出,连忙提笔记录:黑子取鸡子,去其汁,燃艾火。内空卵中,疾风因举之,飞半日而不下。
“放屁,哪有半日?”
“是带了些许夸张。”
“你管这叫些许?”
“言归正传。”扶苏将簿册合上,蹙眉道:“所以说,这便是黑子让我献上的寿礼?虽说很有新意也很有趣,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想诓骗那些朝公?
做梦去吧!
他都看的出来,还想骗他们?
“这只是模板而已。”黑夫无奈拂袖,淡然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钱,自然会把事给你办好。真正的寿礼,其实原理与他相同。我保证你献上后,能成为咸阳城内最靓的仔。莫要说是秦公,就是皇帝都会惊动。”
“呵……呵呵……”
扶苏只是笑了笑。
黑夫所说,他自是相信的。虽然这家伙贪了些,但胜在能平事。只要钱到位,就算说要天上的星星,黑夫都能给他摘下来。
望着蛋壳,扶苏也是无比好奇。他还真想知道,黑夫所准备的究竟是何物?如此神秘,还如此自信能够惊动皇帝,他倒是想见识见识!
……
……
咸阳城,内史府。
叶腾放下竹简,长舒口气。这么多天来,他可算是把政务都给处理好,也算是没白熬夜。现在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便是泾阳。黑夫自打上任,已近一旬。至今为止,还未有大动作。
听来往邮人提及,就只在官道口摆了个茶摊。用的都是碎茶,两钱一碗随便喝。听说还令庸耕者登籍,又让当地黔首自实田。至于有何作用,还没确切的消息。
越是如此,叶腾心里就越慌!
黑夫这家伙素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喜特地提醒过他,黑夫若三天没动静,那就绝对是憋着坏呢。憋的时间越久,那动静就只会越大。这小子立的功是不少,但闯的祸只多不少。
还好,黑夫还算是会做人。前些天便令使者登门,还送他些好酒好茶。可问题在于,这礼物他还没捂热乎呢,就被皇帝派人收走了……一片茶叶都没给他留啊!
“速,刑徒可都备好?”
“禀内史,皆已准备好。”
“准备车驾,启程泾阳。”
“唯!”
速为内史丞,乃是属吏。先前曾担任栎阳县令,因为做事勤勉被他提拔上来。人如其名,做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沓。交代给他的任务,从无怨言。虽然能力有限,却是颇受叶腾重视。
“禀内史,泾阳令史求见。”
“泾阳……令史?带进来。”
叶腾皱着眉头,心中多少猜到了些。秦国行政自有流程,不论关外关内皆是层层递进。类似于令史这类县吏,有什么事都需要上奏县令处理。可若县令有罪,那么令史方可越过县令向郡守或是监御史检举。
要是无罪,令史便是越级诬告,罪加一等。罢官夺爵都是轻的,严重点便是三族消消乐。就算真的有罪,令史以后也难得到重用。毕竟越级检举自己的上司,换个新上司也只会如坐针毡。
现如今泾阳令史亲至咸阳,必然是要检举黑夫。而且做的事也绝对和学室弟子有关,触及到了令史的利益。否则,根本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咸阳。
很快,白须令史便已带到。头戴獬豸冠,风尘仆仆。看模样应当是还未洗漱,大清早的便在内史府门前守着。
“泾阳令史吴伯,见过内史。”
“免礼。”叶腾是着急去泾阳,所以便蹙眉道:“汝为泾阳令史,亲至咸阳必是遇到了事。而且不必说,极可能与新上任的县令有关。但你要知道,他被上比作祥瑞乌鸟,受上宠信。有些事,不必介怀。”
他这也算是暗示了。
希望吴伯知难而退。
若真的走流程,可就难看了。
“泾阳县令公然坏法,恳请内史明察!”吴伯却是跪地叩首,并且将卷绢帛取出,“此为泾阳学室百余名弟子,联名血书。吾秦法有言,非史子殹,毋敢学学室,犯令者有罪!黑夫却要以庶民顶替史子,如此不公坏法,恳请内史依法惩治!”
“嗯?!”
叶腾是拍案而起。
绢帛展开,皆是弟子名姓。
猩红,刺眼!
“汝此言当真?”
“门外弟子皆在,若内史不信也可亲自问询。下吏若有半句假话,愿受诬告反坐之罪!”
吴伯是长拜作揖。
他现在就是咬死黑夫坏法,至于其他的事一概不提。他这种操作就是的典型的断章取义,为的就是让黑夫下台。他不管黑夫出于什么目的,可要断他财路就没得商量。况且这事也很明确,黑夫坏法在前,解释再多还是坏法。
“你还将弟子都带来了?”
“皆是自发而来。”吴伯不忘作揖,提醒道:“他们世代为秦人,祖辈父辈为秦征战。他们的官爵,那都是以命换来。可黑夫以庶民取代他们,他们焉能不怒?若非下吏劝阻,有些弟子甚至要拔剑相向。”
“放肆!”
叶腾捂着胸口不住咳嗽。
黑夫是真能惹事!
还没上任几天,便闯这么大的祸。
按这么折腾,他起码得少活十年!
“备车,本君现在便去泾阳!”
“内史明鉴!”
吴伯抬起头来。
他知道,他赢了。
叶腾可是出了名的秉公执法,这回黑夫妄图坏法,必然要受到惩治。就算说他只是提议还未施行,那也得断了这念想。如此,他的财路也就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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