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内。
卢生匍匐跪地,不敢抬头。
秦始皇平静的批着文书。
待都批好,谒者便识趣的捧走。
他轻轻拂袖。
婢女悉数告退,关上房门。
“卢生。”
“罪臣在!”
“寒石散,还有谁知道?”
“唯罪臣、韩终和云县君。”
秦始皇只是望着他,好似能看透一切,淡淡道:“汝妻儿亲眷皆已自隐宫赎回,今后便会住在咸阳城。从今往后,汝便为朕制寒石散。未得准许,不得出宫半步。若此方泄露,夷三族!”
“罪臣万死不敢!”
卢生是连连叩首。
能保住命,他就知足了。虽然失去了自由,从此被禁足于宫中,但他的妻儿亲眷起码能免去罪责。况且,再也不必经受韩终的折磨。只要好好干活,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仅罪臣一人,恐……”
“朕自有分寸。”
“唯!”
秦始皇神情冷然,黑夫还真是无愧于及时雨的名号。总能在关键时刻,送上他需要的好东西。就比如说这五石散,效果奇佳。那晚在咸阳,他们是谈论了很多事。南征北伐,皆有涉猎。
南征之事,黑夫与李斯的看法竟出奇一致。他们都认为反贼假扮秦使,刺杀西瓯君长都老或许还是桩好事。首先这事就很蹊跷,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明摆着是故意挑拨他们的关系。
秦国既然要刺杀,那肯定是冲着君长去的。比如说联合对秦有意归顺的都老,来个里应外合,顺势清扫强硬派,然后再归顺秦国。然而却偏偏刺杀的是都老,还都是有意投降秦国的。
秦国只需派遣部分死士使者,前往南越游说。就说这一切都是西瓯自编自演的闹剧,为的就是给秦国泼脏水。是要将南越拖入泥潭,让南越给西瓯当替死鬼。
当然,这还是得看秦使发挥。能拉拢争取的,就尽量拉拢。就类似之前姚贾的操作,部族君长不行,那就以金玉贿赂都老。若是怀柔之策真的不行,便只能强攻。秦始皇决定是启用蒯彻和梅部君长梅鋗,共同出使南越诸部。
至于西瓯明摆着就是要与秦国死磕,也就无需再去讨好。待灵渠凿成,二十万秦国精锐便会顺流南下强攻西瓯。若李信这边顺利,便会同时率军夹击。
再有……便是北伐了。
黑夫半个多月前,将五石散献上。至于作用,也都有说明。可将五石散给冒顿喂食,若他真的能为秦国所控,便可放他回去。届时冒顿受限于五石散,就会沦为秦国的走犬。
可要是冒顿的意志力极强,甚至能靠自己克服戒断,足以证明他的可怕。那么,秦国自然不能将他放走。而是与头曼签订盟书,茶马互市。同时再利用五石散,腐蚀头曼的心智。待南征大局已定后,便可出兵伐之!
秦始皇以为此策甚好,他甚至还令叶腾亲自去探查。发现泾阳死囚的确是对五石散成瘾,每日都需此物,否则便浑身无力。饭可以不吃,这五石散不能不服。
确认无误后,他便令人给冒顿服下。刚开始冒顿并未意识到问题,一旬后是彻底上瘾。但他的意志力却比那死囚可怕的多,他硬是扛了下来,已经足足六日未曾服药。太医送去的五石散,都被他给毁了。
“随朕去望夷宫。”
“唯!”
……
……
望夷宫。
临泾水而作,以望北夷。
此地泾水回荡,山势险峻。
长平观东,北临北夷,
站在最高处,举目远瞧。
方圆十余里内,皆在眼下。
咸阳皇宫,远比想象中要大的多。大量的宫群,几乎遍布关中。南至蒲阪,北至雍城,东西长八十余里,前后绵延八十余里。就比如说这望夷宫,其实已在泾阳县内。宫内甚至还有专门用于狩猎的禁苑,范围大到无法衡量。
当然,咸阳宫是从秦孝公开始修造的。历经小二百年,方有今日成效。只是秦始皇这两年开始嫌弃章台宫太小,不足以彰显秦国气吞山河的气魄,他想要修造新的宫殿……
天子车驾缓缓停靠于望夷宫前。
帝辇早早就已备好,抬着秦始皇一步步朝高处的望夷宫而去。卢生跟在后面,不发一言。
来至宫殿前,左右两侧卫士恭敬打开房门。秦始皇大步昂扬的入门,里面是一片混乱,好似是遭人掳掠。羔裘被衾散落在地,还有诸多破损的木案玉器。
冒顿蜷缩在墙角处,浑身发抖。大冷天的却只是披着布衣,双腿满是伤痕。有的已经结痂,还有的则是新伤。他右手紧紧握着块玉质碎片,还不断有鲜血涌出。
“保护陛下!”
“退下。”
秦始皇冷静拂袖。
卫士们不敢上前,纷纷向后退去。现在的冒顿很是凶残,就如负伤的饿狼,虽然看似虚弱却同样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可能会被他咬伤。
困兽犹斗,况人呼?
“冒顿,你令朕大开眼界。”
“你给我下的什么毒?!”
冒顿抬起头来,凶狠的眼神犹如恶狼。大概在十天前,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每日都很热,小腹处好似有着熊熊火焰燃烧。而且还出现了幻觉,精神恍惚难以做事,甚至连竹简都无法抬起。
渐渐的,他意识到是饭食出了问题。可那时已经晚了,卑鄙的秦人给他下毒。后来也就干脆不装了,每日都会定时定量的给他送来药。他总会迫不及待的将其服下,享受其中的滋味。
可渐渐的他就意识到不行,他拼尽全力的压下心中欲望。每当他控制不住时,便会以玉石碎片划开个伤口。渐渐的,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划开了多少伤口。
“是药。”
秦始皇望着冒顿,毫无怜悯。
就如是在打量着猎物。
“朕,其实想过放你回去。”
“包括诸多廷臣,也很赞赏。”
“然而,他却说恶狼难驯。若是你回去后,反倒与头曼说出真相,断然撕毁盟约,届时又当何如?”
“朕,不得不防……”
秦始皇其实很欣赏冒顿的胆识,对他的意志力更是相当赞赏。能以人力抵抗五石散,实在是不容易。可正是如此,要驯服这样的恶狼会无比困难!
所以,他是难得多言。
“你可知朕为何要建望夷宫?”
“因为,这里能看到北地长城。”
“而长城外面,便是你们。”
“从始至终,秦匈便是敌人。”
“所谓盟约,并无作用。”
冒顿抬起头来,死死注视着秦始皇。
他咬牙切齿,挤出数个字来。
“是乌鸟说的?”
“是他。”秦始皇难得一笑,“包括你服下的药,也是出自他手。他并未想借此控制你,只是为了证明你野性难驯。你只要回到草原,便会化作雄鹰翱翔天际。亦为狼王,统帅狼群。你这样的人,对秦国而言必为大患!”
草原有雄鹰,秦国也有乌鸟!
“所以,自然得换个人控制。”
“相信,你的父亲会很喜欢。”
秦始皇冷漠的转过身来。
他轻轻拂袖轻挥。
他昔日驯禽,现在便要驯狼!
“不!!!”
冒顿红着双眼,撕心裂肺的惨嚎着。他不惜一切冲了上来,可却被武士强硬的推了回去。随着望夷宫的大门关死,就只能听到冒顿的咆哮怒吼……
头曼,抵抗不了药!
匈奴,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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