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阴雨连绵。陈县作为中原地带,以土地肥沃而闻名。陈县相传是太昊伏羲氏和神农氏的首都,可谓是历史悠久。本来是陈国,后被楚所灭。而陈国公族有人逃至齐国,然后就有了陈田篡齐。
昔日楚顷襄王为秦所败,故迁都于陈,史称郢陈。再后来秦始皇伐楚,使将击荆。取陈以南至平舆,虏楚王。派昌平君徙于郢,目的是安抚当地军民。没想到项燕扶持昌平君为楚王,继续反秦……
天还未亮,便有位留着长须的中年人打开里门。所谓监门,为卒之贱者。日出前开门,日落后关门。若木门被烧毁,则里监门有罪。
开门后,中年人便坐于旁边。拿起今早送来的日报,慢慢看了起来。所谓日报是出自泾阳张苍的手笔,简单来说就是利用各地的造纸印刷坊,将每日发生的家国大事刊印成书,而后再分发至各里。张贴起来后,里监门还得帮感兴趣的人解读。
报纸包罗万象,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日书。比如庚寅这一天出生,则女为贾,男好衣佩而贵。囊括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根据每日报刊,便知道今日宜忌。
再有便是最新推出的二十四节气歌,曰: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这是山河学宫推出的最新研究,划分四季为二十四节气,根据天时节气劝课农桑。
正所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若是播种不合农时,农产必会大规模减少。别人亩产三石,而胡乱耕作的可能只有两石甚至更低。
比如现在就是惊蛰,表示大地回暖土壤解冻,藏在地下的虫子已经苏醒。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松土春耕,方便他们耕作。
【卅四年二月,壬寅朔日。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封泾阳令黑夫为太师,进爵为驷车庶长。银印青绶,职比九卿!】
【少公子胡亥成昏,赐为东海君,食泾阳三百户!】
【……】
张耳看着一条条消息,神色黯然。他本是大梁豪族,却因被秦国通缉,只能逃至陈县为里监门。隐姓埋名多年,在陈县也算是勉强混出些名堂。
“夫秦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後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张耳看着报纸喃喃自语,五官扭曲无比悲愤,“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吾等……当真还有机会吗?”
他这些年隐姓埋名,蛰伏于陈县备受屈辱。可张耳从未放弃过,看着秦始皇挥剑南征。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们南下,等着看他们笑话。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秦国便彻底实控岭南。当地虽偶有叛乱,却难成大器。
骊山陵,驰道旁……那些本该四处奔波的刑徒徭役,因为黑夫的出现也有了改善。秦始皇大赦天下,将刑徒城旦发回户籍为工隶。而这一切的转变,可以说都是因为黑夫。
现在扶苏被立为太子,秦国本该致命的嗣君隐患被根除。再加上还有黑夫这位太师保驾护航,未来的秦国会走的更远。而他们这些旧时代的反秦余孽,注定会被摒弃。
张耳轻轻叹息,好似是老了十余岁。他站起身来将报纸贴好,驻足看着。等这次消息传出去,恐怕陈郡都将因此轰动。秦国现在有了太子,还有那手段通神的黑夫担任太师,未来可期啊!
扶苏本就颇具贤名,而且还是长子。只是这些年来始终都没被立为太子,也算是一隐患。扶苏两次代皇帝巡狩,加上生性仁慈体恤黔首,在各地的支持者众多。这回被立为太子是实至名归,更能安抚天下各郡。
再也没机会了……
“张君。”
“你来了。”
来的人要更年轻些,留着短须。高近八尺,头戴斗笠披着蓑衣。腰间佩剑,身材魁梧,很明显也是位精通武艺的壮士。
此人便是张耳的刎颈之交,同样也是大梁人,名为陈馀。性格高傲,敢爱敢恨。当初在大梁也是素有侠名,麾下有诸多任侠跟随。
他喜好儒术,年轻时曾多次游历赵国的苦陉。当地有位公乘富户知道陈馀绝非等闲,未来也能成就番大事,便将女儿嫁给了他。
再后来回到大梁,他有幸结识了担任外黄令的张耳。恰好这时候张耳打着已故信陵君的旗号,正在广收门客。陈馀思索再三后,便选择投奔张耳。就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张耳,也是建立起了刎颈之交。
陈馀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很快就成了张耳的左膀右臂。他在民间任侠中颇具威望,很多人听说他投奔张耳后,也是纷纷效仿。
他们两人都是魏国名士,在秦国水淹大梁后,便共同逃至陈县。陈县素来有反骨,始终不服秦国的统治。而且陈馀在当地也有些人脉,有宗亲在此为乡吏。靠着其亲戚相助,他们俩就混成了里监门这小吏。
“张君是在看什么?”
“今日的报纸,你看看。”
“好。”
陈馀走上前来,望着张贴好的报纸,眉头越皱越离谱。当看到后面的头条新闻,脸色顿时就变了。
“扶苏立为太子嗣君!”
“黑夫进为驷车庶长,封为太师!”
“这……是真的?”
“你觉得呢?”张耳也是叹息,摇头道:“这是昨晚送来的消息,由陈县印刷坊紧急刊印而成。况且,此等大事谁敢妄言?”
“这……”
陈馀顿时愣在原地。
秦国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立太子嗣君,在陈县也有诸多传言。有的认为皇帝对诸公子皆不满,认为他们难当大用。还有的认为皇帝长生不老,为人间天帝,所以无需立太子……
可随着扶苏代皇帝巡狩,话风就渐渐变了,很多人也都认为扶苏将会继位。现在又立黑夫为太师,二人强强联合,秦国未来可期!
“馀……我们没机会了……”
张耳此刻是老泪纵横,悲痛跪地。他和陈馀都是通缉犯,这些年来隐姓埋名蛰伏于暗处。为的就是等待时机,有朝一日做番大事。可现在看着扶苏成为太子,黑夫作为太师,这黑白双煞联手合作,他们没机会了……
“我们……”
陈馀同样是哽咽。他们这些年也没坐以待毙,辛辛苦苦积攒钱粮,暗中与任侠豪桀结交。看着秦国一步步走向富强,他们都没绝望。这些繁荣昌盛都如空中楼阁,一触即散。权力更迭时,他们就会有机会!
可现在秦国有了太子嗣君,还是民间呼声极高的扶苏。要知道反秦呼声最高的楚地,很多人对扶苏都是心悦诚服。只要扶苏上位,各地很可能都会老老实实的。
“那以后又当如何?”
张耳看向告示板,叹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大势所趋,吾等也无他法。自去年起,陈县便开始缉拿你我,悬赏金额每月在增加。目前知道吾等的人不多,可以后就难说了……”
“那我们要离开这?”
“老夫是有此意。”张耳点了点头,继续道:“只不过,眼下还有何处容身之地?岭南如今已为秦土,且有李信亲自坐镇,节制岭南四郡。当地遍布山林,适合吾等藏匿。只是遍布水蛊,若是不慎染病,恐怕便要死在岭南……”
“西南夷如何?”陈馀皱起眉头,低声道:“吾记得去年有诏书,说是西南夷当地有诸多反秦义士。还有项燕后人,只是现在逃去了滇国。”
“别想了。”
张耳却是直接摇头。
他并非今天想着离开陈县,而是早就有此念头,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看向陈馀,缓缓道:“吾得到消息,秦国已经决定要对西南夷用兵。北伐大胜后,韩信领兵留在北方。蒙恬率部分主力归秦,据说就有部分精锐派至西南夷。我们现在去西南夷,那就是自投罗网!”
“那去东夷獩陌,还是箕子朝鲜?”
张耳依旧摇头。
这些地方都将是秦国的战略目标!
他看向北方,缓缓道:“目前有两条路。其一是前往岭南,再自岭南找机会出海,寻找海外世界。其二是前往北方,再找机会前往遥远神秘的西域诸国。这两条路,都将是危险重重……”
“这……太远了。”
陈馀显然是有些不太情愿。这么遥远,充满着未知。跳出了陈县这个舒适圈,他们又能做的多好呢?
“没办法。”张耳叹息摇头,他看向陈馀缓缓道:“吾等没有选择的余地。秦国从未放弃过通缉我们,你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事关重大,还是要慎重考虑。”陈馀走上前来,低声道:“实在不行,就先撤至别郡。况且想要逃去这么远的地方,也非易事。你我还有亲眷乡党,莫非要将他们全都撇下?”
“罢了罢了……”
“张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你我投靠秦国如何?”
陈馀抬起头来,目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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