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
泾阳学宫。
“我曾以为抓住了蝉,就抓住了夏天。现在,我想把夏天送给你。”
李鸢故作深沉的站在女弟子面前,捋了下额头的刘海。在女弟子满怀期待的注视下,李鸢缓缓张开双手,虽然没有蝉却有个深褐色的蠊。
“啊——”
女弟子狼狈逃走。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抓住夏天,但我知道你肯定得留在这个夏天了。这可是冯去疾的嫡女孙,你拿个蟑螂出来吓唬人,你真是活该单身!”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李鸢顺势将蟑螂踩死,淡淡道:“她空有躯壳,却没有自己的思想。人因为有着思想,所以能凌驾于众生之上。仰仗先生,让我们能过上优渥的物质生活。可大部分弟子却被禁锢了思想,在学宫墨守成规,为了区区一分两分而放弃自我。先生,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再不去上课,我就让你延毕到死!”
“……”
李鸢满脸惊恐,慌不择路的逃之夭夭。看着他这副模样,黑夫不由叹息。太可怕了,这小子该不会真能变成个思想家吧?
“先生,早啊。”
“早。”
“先生好。”
“好好好。”
“先生,我来蹭饭了。”
“嗯?!”黑夫站在门口,一把将浑水摸鱼的胡亥拦下,“等会!你现在应该是督造宅邸,怎么跑学宫来了?”
“咳咳咳……”胡亥尴尬笑了笑,“吾这也是舍不得学宫。况且现在宅邸还未修成,您老总不能让我睡大街吧?”
“那确实不能。”
“我就知道先生心疼人。”
“你可以睡门口啊!”
“先生,你可是我妻兄……”胡亥红着眼,“就算不为我考虑,你也想想妴。”
“哦,妴倒是能先回来住。”
“那我呢?”
“睡门口啊。”
“……”
“想回就回来,不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我的徒弟。”黑夫转过身来,淡然道:“你现在已行冠礼,被立为东海君。虽然还未自学宫毕业,但为师能教你的已经不多了。若是得空,也可多回来走走。”
“嗯。”
胡亥满脸感动。
山河学宫就是他的家!
“这段时间都给忙忘了,你现在可是东海君,食泾阳三百户。只是平日都在学宫,也没什么开销。再加上皇帝的赏赐,估摸着也都是在府库吃灰。我看不如这样,你把钱都放我这,我能让你这钱生钱。”
“先生想坑我就直说,无需拐弯抹角的。”胡亥面露无奈,淡淡道:“我对钱不感兴趣。若非吾父要求,我连宅邸都懒得修。至于封赏,我都已交给妴打理。先生若有需求,和她说就行。”
“还得是我的好徒弟啊!”
黑夫是欣慰不已。
瞧瞧,多自觉!
这样的冤种可不好找啊!
“走走走,为师请客。”
“在哪?”
“山河大酒店!”
“那不就是食堂吗?”胡亥并肩而行,古怪道:“先生,是不是又快有弟子入学了?”
“嗯,各郡县都已在招童生,还会有些胡人和越人。”
黑夫淡定而行。
学宫现在就有些像后世的质子馆,这些胡戎越人明面上是来学习的,其实就是当质子的。同时还得接受秦国的教育,等他们回去后就会协助秦国处理族内。但秦始皇也有要求,天工院的本事万万不能让他们学去,就教他们些农术和儒术就好。
嗯,儒家的很多主张很有用。
比如天地君亲师,教导他们要忠君爱国,要坚持礼治、德治、仁治。这些自然都是黑夫撺掇的,也是为了让浮丘伯等人发挥作用。
“来,尝尝这猪脚饭。”
“先生就请我吃这个?”
“爱吃不吃。”
“吃!”
胡亥眼含热泪的端起陶碗,看着里面只有一小截的猪蹄,头次感到被诈骗。他又看向黑夫满满一碗的猪蹄,十分不解道:“先生,为啥我碗里的肉这么少?”
“我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肉。”
“……”
黑夫面露无奈,顺手把不喜欢吃的绿菜夹给胡亥,淡淡道:“你记住了,千万不能挑食。你试着想想,你现在就在海上。你带着舟师出海,已经漂了七七四十九天,船上的食物几乎耗尽。这时来上一碗热腾腾的猪脚饭,这多是件美事啊!”
“可我碗里只有菜……”
“知足吧,有的吃就不错了。”
“先生还真厉害。”胡亥端起陶碗,若有所思道:“坑人的时候,还能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欸,少弟来了?”扶苏端着陶碗坐下,笑着问道:“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在聊怎么坑人。”
“……”
“话说,张耳陈馀咋样了?”
扶苏放下竹筷,轻声道:“经过吾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是顺利劝住吾父。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将他们二人发往朔方为秦拓土。欸……我的猪蹄呢?!”
“这呢这呢。”
黑夫指了指扶苏的右手。
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菜好吃。
“大兄你看,这就被坑了……”
“……”
扶苏无奈的看着黑夫,继续道:“此二人是刎颈之交,吾父想的是将他们分开。朔方地大缺人,也给了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吾准备将此事广而告之,昭告天下。”
“嘿嘿……”
刎颈之交?
历史上的张耳陈馀的确关系极好,只可惜后面却因为利益而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秦末时期诸侯四起,张耳陈馀拥立赵歇为赵王,可惜他们后来败走巨鹿被王离包围。
结果陈馀因为手上的兵力少,不敢进兵。张耳顿时大怒,责怪陈馀不守信义。被逼无奈下,陈馀选择领兵五千去救人。结果被秦国来了手围点打援,直接让陈馀是全军覆没。好在后续项羽来了手破釜沉舟,大破秦军。
等张耳脱困遇到陈馀后,便责怪他背信弃义。陈馀也是无比委屈恼怒,他手里也就只有五千人,为了救张耳全军覆没,结果还落不到好。一怒之下的陈馀交出帅印,从此之后张陈绝交。
因为这事,黑夫特地去问过孔鲋。毕竟他们还是有些交情的,这才发现了些端倪。张耳看似和陈馀关系亲近,可实际上张耳是要比陈馀地位高些的。说是义兄弟,实则陈馀更像是张耳的门客。
想必秦末时期也是如此,张耳认为陈馀就是他的门客。张耳作为主君被困,陈馀肯定得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他脱困。但陈馀却违背他的命令,自然令张耳勃然大怒。
“他们的死活不重要,陛下的态度才重要。”黑夫放下猪骨头,淡淡道:“只要将此事昭告天下,自然会有更多的通缉犯主动投案。这些诸侯遗民,也必将归心于秦。张耳算不上多有本事,但在魏地相当有名。现在他都投靠秦国,你说其余人会如何?”
“真脏啊!”
胡亥是连连摇头。
庆幸自己是早早的放弃皇权争夺,要不然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像现在就挺好的,娶了黑夫的妹妹,还顺利被封为君。以后还能出海,率领舟师开疆拓土。这些政治权谋,他根本就不懂……
“那大开杀戒就好了?”
“唔,是的!”
“对牛弹琴。”
黑夫也是懒得过多解释。
历史上的胡亥就没多少政治斗争的经验,要不然也不会被赵高轻松架空,再被阎乐等人率众杀害。
“话说,子瓠前几日好像真的在对牛弹琴。”扶苏若有所思的看向黑夫,笑着道:“他说音律对饲养牲畜好像也有用。”
“他纯粹是头疼放松而已。”
黑夫轻轻叹息,无奈摇头。张苍现在可是肩负重任,忙着画建筑图纸就不提了,还得督造火器。黑夫就没把他当人用,恨不得把他是劈成两半。张苍也就音律这点爱好了,便经常会抚琴击筑鼓瑟吹笙放松。
“先生,我听说你们在搞火器?”
“你再喊大声点,让全学宫的人都听到。”
“啊?”胡亥这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吾父上回就演示过火铳,太厉害了。先生,以后我出海肯定会遇到些不讲道理的蛮夷胡戎。这时候要是有足够多的火铳,那就简单多了。”
“放心,会给你们准备的。”黑夫笑了起来,“只不过目前还不是时候,你看看现在的火铳,其实射程并不算远。后面得有碗口粗的火炮,一炮下去就是城墙都扛不住。”
“那感情好!”
胡亥是连连点头,而后低声道:“先生,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你要不先给我整两把火铳,我用来防身也好。”
“防身?你怎么有脸说这话的?我要真把火铳给你,保不齐会闯出什么祸来。你小子好歹也已成婚,能不能稍微成熟些?”
“……”胡亥尴尬的笑了笑,认真道:“先生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想防身而已。你看外面人多眼杂,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对我不利。”
“给你把剑,去防身吧。”
黑夫可不吃这套。
火铳现在可是最高机密,就连他都没有。真要给了胡亥,肯定会闯出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