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也是分档次的,类似包厢雅间,那都是给有爵者提供的。毕竟是国营单位,有官爵傍身的秦吏自然是高人一等。本来态度有些傲慢的店主,也是点头哈腰跟在后面亲自伺候。
秦始皇对此并不在意,反倒是满意点头。这就说明秦国的官爵制度,在当地也是深入人心。拥有官爵傍身的市吏,就是高人一等,
出门在外,身份可都是自己给的。他们此次微行,将自己包装成了行商。既是商贩,那也怪不得有爵的店主对他们冷淡。店主忙前忙后亲自伺候,生怕得罪了这些市吏。
市吏的爵位并不高,市啬夫不过四级不更爵位,只是就官职而言刚好管着他们。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惹恼了这些市吏,隔三差五就能跑他这来找麻烦。
“诸位上吏吃好喝好。”
“有何需求,尽管开口提。”
“老朽不打扰上吏的兴致,先告退。”
“汝女怎的不在?”
“就是就是,让她来倒酒。”
市吏说着纷纷解下腰间佩剑。
店主脸色变了变,连忙让隶妾上前。这些市吏喝多了后,就会毛手毛脚的。上回更是要霸王硬上弓,好在是被他劝下,方能幸免于难。
正所谓惹不起还能躲得起,店主便没再让女儿来店里帮忙,老老实实在后厨帮忙洗菜刷碗就行。好在市吏们也没再继续为难,肆无忌惮的看着隶妾侍女。
黑夫打量着这幕,没有着急起身相助。毕竟皇帝也在这呢,但凡遇到不平事,恐怕会比他还急着站起来。
“秦公也看得差不多了,不若让夏侯去召枳县令来此,也看看当地政务处理的如何。”
“你是怕这些市吏惹事?”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
才怪!
秦始皇看了他眼,抬起手来。
夏侯婴识趣的先走一步。
“韩非曾言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黑夫吃饱喝足,轻声道:“秦法虽好,却需秦吏推行。昔日喜君便曾与我说过,秦政或溃于乡亭。故尝以为吏之道,鞭策吾等。黔首接触的并非是高高在上的三公九卿,而是这些手握三尺木牍的秦吏。他们若是坏法,欺压黔首,则为官逼民反。”
“呵,那老夫倒要看看。”
秦始皇看向包厢。
若市吏胆敢坏法,必惩之。
随着秦国版图的不断扩大,以至于更为缺吏。特别是像西南、塞外四郡,一乡缺吏能以百计。就不奢求能懂秦法,只要识字都行。即便如此,照样是远远不足……若非黑夫让诸多弟子毕业,恐怕会更严重。
“说起乡吏,吾弟惊倒是与我说起件事。”黑夫端起酒樽,轻声道:“南征时,岭南战事焦灼。士卒时常需要戍守,屯田之余也有诸多空闲。彼时恰好有老儒至岭南教导越人,南宁侯便让有爵军吏跟着学习读书写字。待他们由军吏转为县吏时,也能更容易上手。吾弟也因此学了很多,起码是精通秦法。”
“老夫亦有耳闻。”秦始皇放下酒樽,他只是浅尝辄止没再饮酒,轻声道:“此时扶苏也曾提过。说是今后戍卒除去操练兵器战阵外,每日也可抽半个时辰学习读书写字。若是表现出众,则可担任乡吏。”
“倒也没错。”
秦国是真的缺吏!
秉持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大部分乡吏都得是文武双全。读书写字,基础的律法制度,还要有身好本领。像带戍卒去郡城值守,没点武艺怕不是早就被砍了。戍卒的武艺是毋庸置疑的,要是会读书写字,担任乡吏便是绰绰有余。
二人相谈甚欢,包厢内则是无比喧闹。这些市吏都是巴人,用着当地的方言交谈饮酒。黑夫则是因为学宫有巴人弟子,所以能勉强听个大概。半听半猜,帮着低声翻译。
秦始皇皱着眉头。
看着这些市吏在包厢内举酒大笑,说着污言秽语,他就相当不快。有几人明显是喝高了,已经不知自己姓什么。
“话说,秦皇帝已巡至巴郡。”
“莫要怕,乃公上面有人。”酒糟鼻巴人得意一笑,打着酒嗝道:“乃公得到消息,他们是要前往朐忍县,根本不会来我们枳县,县寺也未通知。所以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
“哈哈,说的也是。”
“来,干!”
有几人明显已经喝醉,就差没嚷嚷着秦国是他们的了,秦始皇则是已经有了几分怒意。秦国对酒素来管的比较严,而且有着明文规定禁酒。对有爵的秦吏而言,则是稍微轻些,每日就算喝个两杯也无妨,但前提是结束工作后,而且万万不能醉酒闹事。
现在关市很热闹,距离闭市还早着呢。结果这些负责保护关市安全的市吏,便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如果说这时候有匪寇犯事,那他们焉能冲上去缉拿匪寇?
这群市吏,该罚!
黑夫则是双手抱在胸前,等着看好戏。他是从基层开始干起的,所以经常和这些斗食小吏打交道。是黑是白,他看个两眼便知道。从他们的言行举止,黑夫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毕竟还没到点呢,结果就提前下班来酒肆吃饭。就这种公务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想着摸鱼的。而且就从他们点的酒菜来看,怕不是还要吃白食。对于这种吃拿卡要的秦吏,就该重罚。
他们也不是真的不还,只是会让店主记在账上。就类似当初的老刘,就经常去酒肆赊酒,以至于王陵和萧何经常得帮他还钱。至于这些巴人秦吏,恐怕就难咯……
“嗝——”
“今日这菜肴不行。”
“老规矩,便记在账上。”
“再来两壶黍酒。”
为首的中年市吏浑身都是酒气,脚步虚浮连站都站不稳。店主则是点头哈腰,满脸赔笑道:“上吏说笑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诸位慢走。”
“酒送去女闾便可。”
中年市吏在旁人的搀扶下,便欲出门而去。在黑夫的眼神示意下,冯葵当即是拍案而起,蹙眉道:“你们好歹也是斗食秦吏,在这酒肆吃喝怎能不付钱?”
“哪来的竖子?”
市吏顿时蹙眉。
从这口音来听,应当是出自关中。只是看这服饰,家庭条件应该算不上多好。市吏用着关中腔,冷声训斥道:“乃公只是赊账,没说不给。再敢阻拦,休怪乃公罚你。”
“店家,真是赊账?”
“是是是,就是赊账。”
“赊账也不行!”冯葵却是据理力争,训斥道:“吾秦法有云,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
“你还懂秦法?”
“那是自然。”
“呵,这竖子与吾等说秦法?”
“哈哈哈!”
“所以呢,你又能如何?”
“莫非要去县寺告吾等不成?”
“便是群饮,那又如何?”
“你……”
“莫要挡道。”
冯葵涨红着脸,不知所措。他虽然在学宫经常被坑,可终究是被保护的比较好。这两年也曾跟着巡狩,但终究是没怎么见过秦国的黑暗面。
他的身份摆在这,作为冯毋择的幼子,就算是郡县长吏那都得给几分面子,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哈哈哈,这竖子倒是有意思。”
“别以为有些权力,便能为所欲为!”
“你说对了。有权,就是能为所欲为的。”中年市吏不屑嗤笑,指了指自己佩戴的梯形板冠,“乃公有着四级不更爵位,掌管关市,你又算什么?”
“小郎君,勿要再拦着了。”店主则是连忙走上前来,劝阻道:“你的心意,老朽都心领了。只是这几位上吏万万招惹不得,勿要引火烧身。”
“焯!”
冯葵是彻底绷不住了。
素来就只有他以权压人的份,什么时候有人敢欺负他?
“本来还想与你们好好说,没曾想你们竟敢如此无礼。区区不更,也配在我面前叫嚣?家父冯毋择!”
“……”
“……”
这台词挺耳熟的。
秦始皇则是笑而不语。
当初的冯葵可是咸阳出了名的纨绔,经常带头欺辱他人。每当闯祸遇到了麻烦,他便会来上这么句:家父冯毋择!
直到……他遇到了黑夫。
莫要说他爹是冯毋择,就算他是秦国公子,黑夫也照收拾不误。特别是在学宫里面,黑夫是严禁以权压人。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宫弟子。谁敢借权势欺负弟子,便直接退学。
久而久之,冯葵的口头禅也就变了。没曾想这回遇到这些市吏后,也是把他给气着了。而这些自然都在黑夫的预料之中,毕竟他这张脸还是比较显眼的,保不齐就被他们发现。而冯葵则是平平无奇,用来扮猪再合适不过。
看,现在效果就挺好。
“冯毋择?”
“哈哈哈,那我还是冯去疾呢!”
“简直可笑!”
冯葵也不与他们废话。
自怀中取出玉佩。
这可是冯氏嫡系的象征!
“什么破玩意儿?”
“真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
“堂堂君侯之子,岂会在这?”
中年人随手便将玉佩打飞。
得亏质量比较好,并未受损。
哦吼,这几人完犊子咯!
黑夫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巴不得他们赶紧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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