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作者:华发半生   甚独最新章节     
    费县这个小地方,大世家就那么几个。
    南亭侯是宗室,孔氏从来不涉军,所以就是卢氏的现任族长卢秋担任费县县尉一职。
    既然裴嵇没死,那么以他张理心腹智囊的立场,卢秋叛后,就该是与张氏关系最近的李清接任县尉一职,才最符合张氏的利益
    ——自小娘成了陛下的“师妹”,张氏和李氏天然就成了一个阵营。万一费县下一任县长张氏子争取不到,让李氏占另外一个实权位置也是好的啊。
    何况整个费县中,只有李清有数年军中正官武职的履历,徐州战事频繁的当下,于情于理都应该问他一嘴。
    李清道:“是问过我,但是我婉拒了。”
    听阿耶轻飘飘一句话,斩断了李氏可以名正言顺聚集乡勇的道路
    ——也许就是一直不让南地青壮聚集的小娘,苦等许久的契机。
    勉力维持着面色不变,李藿喉结又滚了几回才能继续问道:“为什么?”
    “小娘这样精心的养着南地那些人……死了一个两个也要仔细记录。若我做了县尉,便由不得她了。”李清说完,见儿子脸色感慨,便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这也是县尉一职,素来是当地豪强出任的重要原因之一。
    卢秋数次反复,为何麾下千人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在大雪地里挨饿受冻、行军打仗?
    盖因这千人里,大头兵的五成出身于投献卢氏的佃农,五成就是卖身卢氏的健奴,另外所有低级军官都是为了混个资历、俸禄的卢氏和卢氏门下的小世家子弟。
    是以如果李清当了这个县尉,他势必要不断地从自家南地里抽壮奴充当来源可靠的兵源。
    虽然解释不清楚原委,但是李清就是觉得女儿不会乐见他如此。
    小娘脑子里的弯弯绕,李藿也是琢磨不明白的,他便不再纠结于此,只是继续问:“那也轮不到王校尉吧?”
    结果,李清比他还迷糊了:“哪个王校尉?裴嵇难道要把县尉一职交给外县人?”
    他这是以为裴嵇要拿费县的实权官职去巴结琅琊王氏了。
    “是县里的贼曹王校尉。”
    既然李清也不清楚内情,李藿便做出疲累的样子对李清道:“夜也深了,阿耶早些歇息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他决定明天先去找孔伯渊探探孔氏的口风和一些费县在水面之下的消息。
    李清点点头,被儿子扶着躺下身,有心问问儿子出去这一趟的见闻,又怕耽误儿子休息,最后只憋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阿耶很没用?”
    李藿给阿耶盖好锦被:“我和小娘都知道阿耶已经为了我们做到了最好,也知道阿耶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
    说着,他已经把榻尾的榻屏拉好,一边缓缓阖上榻头的榻屏,一边看着阿耶带着赧色的两眼,微微一笑:“小娘也为了咱们耶俩做到了最好,我也会为了咱们李氏上下所有人,做到最好的。”
    盯着阖上的榻屏上两株覆雪的大木,李清缓缓阖上两眼:“为父无能。你想干什么,想好了,就去做吧……”
    走出李清的卧房,是一片被回廊穿梭、环绕的小小黄栌树林。
    地上或黄或红的秋叶和残雪都已扫尽,徒留虬然的枝丫擎起一片璀璨的星空。
    仰视的李藿逡巡一圈儿没找到指明时间和方向的月,只得喷出压抑在胸腔许久的白气,信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李清的院门口,司喜和送甘松回来的阿铫还在等着。
    见他们揣着两手来回踱步,怕是都冻透了,李藿便对着两人道:“没事儿了,去睡吧。”
    司喜行了个半礼后便回了。
    自李藿婚后,阿铫也搬去了二进,有了自己的小小卧房。
    他见李藿面色淡淡,想是没少挨家主的训斥,恐怕心里不痛快,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小郎君身后,想给他排解排解:“郎君这次出去,都去了哪?”
    李藿看着郎朗星空,不答反问:“阿铫,若我去了徐州军,你想跟着么?”
    有他及时传讯和在缯县城墙上那两箭的军功,徐州军肯定会招揽他的,到时,李氏缺少的武力就能在不过多动用南地人命的情况下,补齐了……
    仙乡一样的李家,当年阿铫还跟小郎君挤在老宅的小小书房里时,就不想离开,如今还得添个更字。
    阿铫一直沉默的跟到李藿的院门,才道:“郎君去哪,我就去哪。”
    闻言,李藿收回远眺的视线看向阿铫:“要是小娘不让我去,我非去,你也跟我去么?”
    “去!”这一次的回答,阿铫没有丝毫犹豫。
    “去睡吧。明天上午跟我去见孔伯渊。”
    “是。”
    身心都轻快许多的一主一仆简单交谈两句后,便背向而行,回了自己的卧房。
    阿铫的卧房在司喜等几个管事在隔壁院子里,他见司喜又要出门便顺嘴问:“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郎君不是说明日要给求真堂布施么,我去库里看看。”司喜说着,脸色垮得不得了。
    他的这个抠劲儿,颇得司鹿真传,李氏家中下人都戏称他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从此处到李府的库房,正经过司喜住的院子,两人便同行了一段。
    司喜抱着刚揣上的小手炉,问道:“郎君的心绪如何了?”
    “还行吧。”阿铫随口道。
    “唉……也不知道这几天他去了哪,吃了多少苦……啊!”司喜说着,停了下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才怎么没想着让甘松大夫给郎君也把个脉啊!”
    “嘘,你小点声。”阿铫怕他把别人吵醒,便道:“我看郎君啥事儿也没有,你明日给郎君弄些好羊补补就尽够了。”
    阿铫是真觉得李藿身心很健康,毕竟刚刚他还在跟自己谈论投军的事儿。
    司喜两眼一横阿铫:“郎君爱吃的是鸡肉馄饨,你当我不知道呢?”
    “嘿嘿……”真正爱吃羊肉的阿铫嬉皮嬉皮笑了笑,正好到了自己院子,“明日我还得跟郎君去见孔家十六郎,歇了、歇了。”
    见阿铫小跑着溜回自己的卧房,司喜站在他的院门外,朝着李藿卧房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望了许久……
    在卧房外间,李藿伸手制止了华静陪嫁的服侍,自己蹑手蹑脚的褪下外袍。
    等他确认自己寒气散尽,这才在陪嫁憋笑的注视下蹑手蹑脚的爬上了榻。
    阿炈已经被奶娘趁着睡熟抱回了房,榻上只有呼吸绵长的华静。
    李藿没有媳妇一定要睡在外侧以便服侍自己的臭毛病,他见华静到榻边的位置够自己睡,便伸手取过里侧自己的漆枕放到外侧。
    只是华静睡得太轻终究是醒了过来:“夫君?”
    李藿刚躺好,华静便蹭了过来。他便习惯性的一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嗯……睡吧。”
    陪嫁轻轻将榻屏阖上,吹熄灯火后回了偏房。
    卧房内,终于只剩夫妻二人。
    听着夫君强有力的心跳,华静却失了睡意,低声问:“君舅如何了?”
    “没有大碍。”闻着爱妻的发香,望着帐顶的李藿也没有睡意。
    “你这几天去了哪?”仰起头,华静在黑暗中看到了夫君双眼中,有着灼灼的幽光。
    并没有过度夸张,也没有隐去什么,李藿轻声给妻子讲述了自己这几日的经历。
    说到自己一箭射杀城下敌将的时候,华静已经坐起身;说到自己在缯县城下许卢秋一诺时,华静又伏在了李藿的怀里。
    感受到胸前有了湿意,李藿抚慰着妻子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头,“怎么又哭了?”
    华静幸福的阖上双眼,两滴泪珠一前一后滴落在李藿的胸前。她用脸颊缓缓蹭着夫君坚实的胸膛,低声喃喃“……我华静何其有幸,可以嫁与藿郎这样‘信而不欺,忠无二心’1的君子……”
    在华静的人生观里,李藿就是文武双全的大英雄!
    叫静儿这样一夸,藿郎立刻笑得咧开嘴角,露出一排大白牙。偏他还要在他的静儿面前维持“完美夫君”的人设,叹道:“不想我的静儿还看过《六韬》,当真是世上无双才女。”
    华静爱棋,而棋盘也是战场,何况华氏几百年的文华积淀,华仰夫妇也不是拘着嫡庶女儿不得翻阅家藏的短视之辈,是以为了提升棋力华静还真看过不少华崮案头的兵书。
    最好的夫妻状态大概就如他二人这样,妻子引用一句,丈夫知道出处;丈夫出门闯荡一趟,妻子虽然担惊受怕却也会真心实意的明白丈夫心中到底赢得了什么。
    得了夫君一句赞,华静羞怯的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胸膛。
    只李藿被华静的发丝撩拨得心猿意马,伸手摸了摸妻子刚有显怀意思的小腹,抻了抻喉结:“好静儿,别招我。”
    李藿的掌心滚烫,华静摸了摸他的手背,下意识咬了咬唇忍下羞意,柔荑便顺着李藿的手臂往前,从他的腰腹伸到了更深的地方……
    费县今夜晴空万里,只李藿和华静的卧房里有一片小小的云雨。
    待云收雨歇,李藿起身去门口投湿帕子给华静擦手,调笑道:“看来静儿还研读过那本压箱底……”
    华静抿嘴笑着,任夫君打趣。
    待两人再次躺下,她又有些迟疑:“藿郎准备如何应诺?”
    李藿默了默,先把李清被困县衙时遇到羊七郎的事儿说了,惹得华静又坐起身,不可置信的问:“泰山羊氏?”
    “对。就是当年在孔氏年宴上,我揍的那个羊七郎。”
    李藿的话惹了华静抿嘴一笑,他继续道:“我是真想不明白,泰山羊氏也是千年大族,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儿?不是说他们族中还有人在并州做了州级的官么?除了大司农(郑参)、徐州使君(李楷)和丈人(华仰),五州本地世家也就是他家有人做到这个级别的官位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当初孔氏年宴上四只羊闹的那一出,虽然揭开了李氏的出身,却也令两家成了死仇。
    华仰夫妇宦游多年,当然明白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但是既然李羊两家已经结下仇怨,那么作为李氏姻亲、李藿和李萦芯的长辈,己方就得先出手令仇家失去立刻反扑的实力。
    这才是华仰一口气把三只羊的“赎金”定到最高的原因。
    华夫人更是趁着华静回娘家小聚的时候,跟她说过羊氏的一些情况,以免日后李氏人两眼一抹黑。
    如今这些倒是正得用了。
    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的娘家人,华静难免思念,她缩回李藿的怀里,淡淡的道:“之前孔氏年宴上的事儿结了之后,主母(华夫人)曾经告诫过我,阿耶(华仰 )切了羊氏一刀狠的,应该能让羊氏消停一段时间不敢再来费县找李氏的麻烦……如今看来,难道是他们恢复过来了?”
    “没道理啊。”李藿皱眉盯着帐顶,“若他们缓过来了,想报复咱家,怎么只派个羊七郎来?再说,就是为了报复咱家,也不至于叛到南晋去啊。”
    华静无奈一笑,提醒他重点错了:“报复咱家就是顺便吧。”
    学着小娘教的法子,李藿“设身处地”的站在羊氏的立场上想了想:“那就算他们不看好大吴战事,投离得最近的桓楚多好啊。”
    自桓楚拿下兖州陈留郡、济阴郡、山阳郡三处,泰山郡与桓楚的距离也就隔着变成前线的山阳郡了。
    若李藿是那个起了异心的羊氏家主,趁着大雪封路,与桓楚里外夹击兖州州牧所在的任城,可比隔着整个徐州的南晋近多了,也稳妥多了。
    闻言,华静拿手指搔了搔李藿的腰腹,再次提醒他:“羊氏在泰山郡几乎占地九成,倘泰山郡归了桓楚,八成的土地都得分出去——那哪是两千金可比的损失!”
    “哦,也对。”李藿往外拱了拱躲开华静作怪的手指。“可是羊氏为什么这么着急动手呢?他们明明还可以再观望一段时间的啊。静儿还知道他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