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作者:华发半生   甚独最新章节     
    (上一章有补作业哈~)
    室内盯着自己看的人少了,可是小四娘觉得压力更大了。
    尤其是定侯夫人身后长相最艳丽的黄发侍女,小四娘觉得她瞪视自己的眼神儿简直如有实质。
    她甚至抢在夫人之前质问小四娘:“是谁!是谁让你一定要回马场的?”
    “没……没有人。就是、就是奴自己……”
    小四娘越打磕巴,在阿蜜眼里越是可疑,她甚至顶着白茸探究的视线,直接蹲下身在夫人耳边悄声道:“不如让阿蜜审审她的来路!”
    萦芯摆摆手,和颜悦色的对着小四娘道:“骑马是很好看,可是在大吴,马匹是军资。是以就算我送你回马场,也没用富裕的马给你骑。即便这样,你也要回么?”
    “奴……奴不能入军籍么?奴拳脚很快,能打好几个四……十九郎!”下意识搔搔脖颈上的碎发,小四娘在夫人和三个侍女奇异的目光下,吞吞口水继续道:“奴听阿耶说过,以前……以前有个公主身边都是精通骑射的侍女,我可以给夫人做这样的侍女吗?”
    阿蜜迅速抓住重点:“你阿耶教过你骑射?”
    小四娘点点头,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道来:“奴的阿翁、阿耶都是给济阴郡乘氏县县尉做亲兵的。只是到了奴这代一直没有生下儿子。今年年初旧主家的大娘子嫁到了任城,便点了奴做陪嫁……”
    而后三国战启,济阴郡被桓楚二皇子用奇谋一股而下,在小四娘心目中应该安安稳稳的兖州州治任城,沦为了前线。
    这位初嫁为人妇不到一年,便与娘家分为两国的乘大娘子,还来不及探听娘家的消息,便不得不跟着夫家举家大吴腹地搬迁。
    可惜他们在济南郡遇到了失去控制的移民潮,彼时还叫青刀的小四娘就这样,被自顾不暇的旧主家丢弃了。
    也得亏她还在生父身边时,学过一些拳脚,身体素质也比较好。这才幸运的被阿籽看上,用来保护他的妹妹二娘。名字被改为三娘的小四娘,这才能活着扛过一路的艰难险阻,遇到了被萦芯派出城的三娘,以小四娘的名字走到萦芯面前。
    萦芯听完,与阿蜜对视一眼。
    主仆二人都觉得小四娘说得情真意切,没有不合情理的地方,于是萦芯想了想问身边三个侍女:“身边都是精通骑射侍女的公主……是哪位啊?”
    阿甜和阿蜜的学识,基本都来源于蹭萦芯的课,是以居然是白茸回答了她的疑问:“嗯……现如今大吴的公主、郡主里是没听说有谁在养武侍女的。倒是奴听说,大皇帝(孙权)的妹妹嫁给季汉昭烈皇帝(刘备)时,带了数百弓马娴熟的侍女做陪嫁。”
    “啊……”萦芯恍然大悟的点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原来小四娘说的是孙尚香1啊!
    因为不知道孙尚香的谥号,萦芯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对着希冀的望着自己的小四娘道:“我只是个都乡侯夫人,可不敢自比大皇帝的妹妹。所以,就算我依着你的想法送你回马场,你可能就是我名下唯一一个武侍女了。这样的话,你也想回去么?”
    小四娘即答:“想!”
    萦芯也不缺这么个十岁左右的小侍女,她笑道:“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哦。”
    小四娘也有激灵的时候,她瞬间明白这位特别好说话的定侯夫人是答应了她的请求,立刻一个俯身:“谢夫人成全!”
    于是,萦芯回头对阿蜜道:“正好三娘一个人在马场我也不放心,让她去陪着三娘吧。”
    想到之前,偶尔会审视自己的三娘和阿善,阿蜜觉得把小四娘放到三娘身边应该会受到一定的监管,便起身带着小四娘退出室内。
    出了院门,小四娘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蹦到这位美丽的黄发侍女姊姊面前,直不楞登的问:“姊姊,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阿蜜冷着脸,斥道:“成什么样子!你既已入了李府,无论是在府内还是马场,都不能这样没规没矩的!倘叫我知道你行为轻浮丢了夫人的颜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四娘心头一凛,赶紧缩脖端腔的收了活泼,“是,我知道错了。”
    带着小四娘到了顾氏亲兵的院门口,阿蜜把练石锁练得满身大汗的角木叫出来,指着小四娘道:“她自请回马场练习骑射武艺,夫人已是允了。待你们回马场换防的时候,把她带回去吧。以后在马场,无事时就让她就跟着三娘。”
    角木闻言,稀奇的看着豆芽菜似的小四娘,伸出毛茸茸的手臂作势要推她一把,却被小四娘灵活的躲开了。
    “呦呵!”角木来了兴致,数度去抓小四娘。
    情知这个顾氏亲兵是要试探自己,小四娘使尽浑身解数,躲了七八次,到底还是被角木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还挺灵泛。行了,她的骑射武艺我亲自教,阿蜜你回吧。”
    眼看脚不沾地的小四娘被角木提溜回臭烘烘的亲兵院子,不太能理解小四娘如此抉择的阿蜜摇摇头,回了夫人身边。
    让阿蜜抵触到院门的都不想进的亲兵“宿舍”,对小四娘来说处处是熟悉的“味道”。
    阿蜜和小四娘,一个是跟着营妓的父不详,需要日日以泥覆面,才能保持身心洁净;一个是跟着亲兵的母早亡,被当做男孩教习武艺,惧怕女儿身的束缚。
    是以,女子入军籍的事情,让儿时夜夜在帐外听阿娘被臭男人们折磨的阿蜜畏之如虎;却让去年还在阿耶身边跟叔叔伯伯学习武技的小四娘趋之若鹜。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不外如是。
    所以,未经他人苦却劝他人善这种事,真是让得过小娘子理解的麦芽,忍不了一点儿。
    抱着还有些烫手的竹筒,麦芽背对着通花在车厢里蜷缩成一团,任给他行针的通花絮叨他断腿再治的老生常谈:
    “……那方子,我都给多少人喝过了。真的,一点儿都不叫你疼……你说说你,回回变天时都得疼。有忍这个的劲儿,养腿的疼就忍不了了?……”
    倘当初麦芽知道通花与人熟了之后会这样絮叨,小娘子嫁人时,他肯定会求小娘子把通花带走,把脱木留下。
    麦芽这腿疼也常犯,这里离下一处村子也不远,所以走惯了的麦芽也没让一队其他的人在此干等。
    因为怕行针时出了岔子,牛车是停在道边的,通花直絮叨到一套针法扎完,才趁着留针的功夫坐到驭座上,用脚踢了踢青牛的屁股。
    默不作声的青牛开始慢悠悠的往前走,没完没了的通花晃晃悠悠的还在絮叨:“……忍过这一回,往后多少年都不会在痛……”
    针灸缓解了腿上的痛苦,疼出一脑门儿冷汗的麦芽缓缓松了一口气,终于腾出抱着竹筒的手捂住耳朵抵抗通花的精神攻击。
    是以当麦芽听到十数骑的马蹄声环绕左右的时候,二人的牛车已经被包围了。
    天色早就黑了,从车外骑士们却没有举火也没有人开口招呼的行径,麦芽品出了不同寻常。
    他不顾腿上还有十几根针,迅速往车前爬了两步推开前面的车门,低声问通花:“怎么……怎么了?”
    通花齿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借着车前给青牛照亮的一盏素灯那昏黄的光线,通花看清了车前三个骑士的德胜勾上,还在滴血的长枪……
    “你们两个,谁是大夫?”
    昏暗之间,通花惊恐的看向麦芽,麦芽一咬牙,一边胡乱的拔下腿上的银针,一边赔笑道:“我们是琅琊李氏的管事,车上有钱有粮还有药材,只要列位耶耶放了我二人,连着车都……”
    麦芽的话,因为指到鼻尖的枪尖戛然而止。
    唯一开口的骑士不耐烦的低喝:“谁是大夫!”
    枪缨上有冰冷黏腻的血液低落,通花哆哆嗦嗦的发出气音:“我……我是……”
    盯着枪尖的麦芽余光一花,麦芽的人就被一个骑士抢到马上,迅速跑远了。
    “我……是琅琊李氏的管事……别杀我……”
    这些骑着马的强人的确没有杀麦芽,为首的一个人迅速指挥着手下去通知其他小队回去集合,自己带着两骑押着麦芽一人一车继续往前走。
    往前,是离着李氏南地最南界碑坐牛车只有一个时辰的七十村。
    不像下溪村和四十七村离着直道那么近,坐车却也只需大半个时辰。
    在三个强人不停地恐吓、催促下,麦芽驾着牛车到了七十村的村口,发现本该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村子里一片寂静的死黑时,绝望的用手捂住了哭到狰狞的脸。
    强人们没有理会这个缩在驭座上、哭得像个女人一样的男人。
    他们开始从麦芽的车上往下抬粮食和药品。
    来来回回间,一人走到抽泣不已的麦芽身边,“别哭了。妇孺老弱只要听话,都留着呢。”
    这声音,无端让麦芽觉得熟悉。
    他惊诧的抬起头,看向来人:“是你!”
    竟然是小半月前,他们在四十七村遇到的那个“逃奴”头头!
    灯下美人,珠泪涟涟。
    饶是现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情况,麦芽一双湿润的桃花眼也让身心俱疲的严无疾失了片刻的神。
    他伸出手,抹去麦芽眼角残泪:“你乖乖的,我也不杀你。”
    “……”麦芽张张嘴,想问先一步到达的一队的戏奴们呢?除了“妇孺老弱”村里那些有抵抗力的人呢?通花呢?
    可贪生怕死的本能和被恩将仇报的仇恨都哽在喉间,让麦芽呆呆的瞪着眼前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着那日麦芽在戏台上,鲜活且撩人的那一眼,严无疾别过脸去,随手指着一个过来搬东西的沈林军,命令道:“你,带着他去安排那些妇人造饭。”
    李氏南地的每一个村子,都至少有一栋开荒时建造的粗糙大屋,里面最少可以容纳五十人。
    等迁入的移民、难民或者佃户们自家的小房子、小院子建好,这个大屋就只剩下了堆放存粮、杂物和容纳在各村中轮转的四个车队住宿的功能。
    而今天,七十村的大屋里,挤满了惊恐交加的幸存者。
    大门打开,漆黑的大屋内,一双双反射着屋门处火光的眸子同时看向麦芽,让他不由止步当场。
    凭着数次往来时与村民的交情,以及与一队戏奴们的熟悉,麦芽迅速发现其中少了许多人。
    他低声问蹲坐在门口的一个戏奴婆子:“村长呢?”
    戏奴婆子哭得一脸涕泪,“我们……到之前就叫他们杀了……呜呜呜……”
    闻言,麦芽喉咙一抽,哑声问道:“十二郎呢?”李氏南地的村子里,基本都有一老一少、一正一副两个村长。
    麦芽问的十二郎,就是当年萦芯在城门下买的十七个里的一个。
    他是最没上进心的一个,勉强在杏绽院学会识字和加减法就自行退学出来,踏踏实实的给小娘子当庄奴。
    “呜呜……十二郎带着榔头几个想去报信儿,叫他们抓回来……砍了头……”
    “我的儿啊!啊啊啊……”
    “咱们怎么办啊……麦芽!”
    ……
    一个失去亲人的村民念起亡者的名字,屋内一直压抑着悲痛的村民和戏奴们便都哭嚎起来,惹得押着麦芽过来的壮汉用枪杆狠狠一笃门框:“嚎什么!是不是活腻了?都给耶耶闭嘴!”
    骂完嚎哭的村民,壮汉又飞起一脚踹在麦芽的瘸腿上:“让他们造饭!”
    忍着钻心的疼,麦芽找了几个还能站起来的村妇去给这些强人们做饭。
    壮汉却道:“不够!再来三十个!”
    等早该热热闹闹架起来的大锅安安静静的冒出白汽的时候,偷偷观察的麦芽才大略看明白:
    这伙有盔甲、有马匹的“强人”有一百多个……
    搅弄粥锅的间隙,麦芽看向村中当做库房的大屋,里面三成是村民自己经年积攒下来的村产,七成都是属于李氏的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