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她后悔了。
    她明明已经攀过千重险峰，踏过了万重骇浪，最后竟是败于自己之手。
    有时，上天就是喜欢捉弄人。
    她没有死，而是落在了医院二楼的一个平台上，但她浑身上下多处骨折，比之前车祸还要伤的严重。
    提起这件事时，景老师的目光没有分毫的波澜，她甚至可以笑着指着自己的锁骨说：“其实，我这一根锁骨断了以后，就接不上了。所以我右侧的肩膀会更难控制一些，我后来也习惯了左手写字。”
    “哦，原来是这样啊，感谢你的回答。”楚遥抱着双臂。
    她依靠在教室的门边上，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挡住了唯一一个能够让轮椅通过的门口。
    景老师慢慢挪动着轮椅，走到门口，她问到：“我可以出去了吗？”
    “当然，请便。”楚遥向后挪了挪，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女老师被她的故事感动得眼中满是泪花，她从来不知道，景老师还有这样一段经历，久久不能平息。
    遭遇车祸、双腿残疾，已经是很多人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了。
    她竟然还因坠楼导致全身上下多处骨折，甚至连右手都无法正常使用。
    她没有继续自暴自弃，而是从泥沼之中站了起来，重新学习如何用左手写字、适应轮椅、去各个福利院支教。
    “喏，擦擦吧。”
    眼前多了一张手帕纸，女老师茫然地接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才发现这张纸是楚遥递给自己的。
    “谢谢！”她慌忙地道谢。
    真没想到，为人冷漠的秦董事长还有如此人性的一面。
    楚遥直截了当地问道：“其实，你也不想景老师给学生们带那些快餐食品过来，对吧？”
    “呃……”女老师亦是语塞。
    “偶尔吃一次垃圾食品，倒是也没什么，但是吃过一次以后，他们会忘记这种味道吗？”楚遥毫不留情地说道，“不会。我知道这东西对于小孩子的吸引力有多大，而且他们现在还没有学会什么是节制。”
    她对炸鸡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偏见，毕竟她最好的朋友白宁乐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吃货。
    有一次，白宁乐想要点个炸鸡外卖，又犹豫了半天，最后让楚遥来帮她决定。
    楚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最近在减肥？”
    白宁乐诚实地摇摇头。
    “你吃完这种东西后会不舒服？”
    她又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吃呢？”楚遥不明白，“又不是天天吃。”
    “遥遥，你根本不懂啦。像炸鸡啊、可乐啊，这种高热量的东西，是充满诱惑力的。”白宁乐一脸苦恼，“偶尔吃一次确实没什么，但是只要吃过一次以后，就会忍不住了……我又不是什么自控能力很好的人！”
    即便是白宁乐这样的成年人，都会控制不住自己，何况是从来没有吃过炸鸡的孩子们呢？
    景老师不会次次带炸鸡过来，而孩子们却会经常想吃这些东西。
    倘若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还可以一个月吃个一次两次的，但是这是福利院，还是一家条件不怎么好的福利院。
    孩子们现在的伙食都只能算得上是勉强吃饱，做不到营养均衡，连每天能喝上牛奶都是一种奢望。
    像水果这类的东西，他们平时都很少能吃得上，更别说零食和炸鸡了。
    有了景老师开的这个先例，以后他们再想吃，就知道应该去找老师要。
    可是，老师的工资哪里能负担的起四五十个孩子一起吃呢？
    请一次都得花费他们几乎一整个月的工资，而多请几次，他们怕是连正常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了。
    女老师讪讪地说道：“毕竟是景老师的一片好意，我也不好意思说她什么……”
    “她的好意，应该不是第一次给你们带来麻烦了吧。”楚遥问道。
    她的这句话，直接把女老师问住了。
    印象里，景老师一直都是热爱奉献的人，他们也都默认景老师是整个孤儿院付出最多的一个人。
    然而，仔细想想，她的付出好像有点儿过于“理想化”了。
    她提到快餐店，就想给孩子们带炸鸡，没有想过孩子们以后还想吃会怎么办；她上课时经常会使用各种教具，小到七巧板，大到瑜伽球，而有些东西孩子们不会用，还因此受伤过几次……
    她的右手无法写板书，之前要求帮学校装一台投影仪，再给孩子们每人发一台平板，最后也被校长拒绝了。
    投影仪确实方便，但如果是由教师出资来买，那问题就大了。
    这台投影仪名义上是属于景老师的，那么其他老师能不能用呢？
    如果孩子们不小心把平板弄坏了，谁来出维修的费用呢？
    况且，他们福利院附近没有可以修平板的电子维修店，想要修一下平板，还得专门去一趟市里。
    投影仪和平板固然都是好东西，也能帮助孩子们更好的学习，但它并不适合用在福利院。
    “好了，我想去操场看一看孩子们上体育课，你先忙你的事吧，不用管我。”
    楚遥丢下这么一句话，径直地走向了门外。
    今天的体育课是羽毛球，在领着孩子们跑了两圈之后，体育老师又开始带着他们做起了热身运动。
    楚遥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热身运动正好快做完了。
    她略一打量眼前这个高大的体育老师，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面露三分凶气，嘴又很严实，非常适合做一些风险和收益都很大的活计，但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当个体育老师，背后必有隐情。
    学校里的学生是双数，两两一组，恰好分完，而学校里的羽毛球拍却没有那么多。
    所以，只能先由十六个学生打十分钟，才交换给下一组。
    楚遥的目光停在了操场边上，那里坐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小男孩，他的穿着打扮没有什么不同，但周围的小朋友都在若有似无地避着他。
    孩子们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节课，她还能听到他们暗自说她很讨厌的心声。
    所以，她一靠近，其他孩子就如鸟雀般散开了，只有那个小男孩还坐在原地，低着头不看她。
    “小朋友，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小男孩迟迟没有回答楚遥的问题，过了很久后，才憋出一句：“我没有名字。”
    “那老师平时什么怎么称呼你呢？”楚遥耐心地问道。
    “他们叫我亮亮，因为他们捡到我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很亮。”小男孩语速很慢，“那是他们给我的起的名字，我不喜欢。”
    楚遥笑着说道：“你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取一个你真正喜欢的名字，好不好？”
    小男孩终于抬起头，他心思敏感，能察觉到别人的小朋友都不喜欢这个姐姐。
    可是，他觉得这个姐姐对他很好，比大家喜欢的景老师还要好。
    当他告诉景老师，自己不喜欢“亮亮”这个名字的时候，景老师只是随意地说道：“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小男孩听不懂景老师说的那些话，他不喜欢景老师的回答。
    如果名字不重要的话，那为什么大家都有名字呢？
    为什么大家不直接叫“一二三四”之类的数字编号呢？
    他看过一本童话书，主人公的名字叫“乐乐”，因为父母希望她永远快乐。
    他也想要一个真正的名字，一个包含了别人对他的爱意的名字。
    “我……我还没有想好呢。”小男孩的脸微微泛红。
    说不喜欢名字的是自己，不知道取什么名字的也是自己，这个姐姐不会嫌弃他吧？
    “没关系，人的一生很长，你可以慢慢想。就算你取了一个不满意的，以后也可以改。那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呢？”楚遥语气温和。
    小男孩怯生生地问道：“那……姐姐你可以叫我‘乐乐’吗？我想要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孩！”
    楚遥果断地说道：“当然可以啦，姐姐有一个的朋友也叫‘乐乐’呢。她就是一直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你会和她一样的。”
    名字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有时候会影响人的一生。
    像白宁乐，她的名字就包括了安宁随顺、乐天知命的意思，亦然是父母对她的期望。
    即便她遇到了诸多困难，也会保持乐观的心态，不会将烦恼放在心上。
    楚遥和小男孩聊得愉快，突然从她背后冲出来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他像一个小炮弹一样，撞向了小乐乐。
    楚遥眼疾手快，直接将男孩的身体拦了下来。
    尽管这男孩已经有八九十斤，还带着一股冲撞的蛮力，但并不是楚遥的对手。
    “别和他说话！他是个晦气东西！他只要一开口，所有人都会遭殃的！”男孩不依不饶地叫喊着。
    小乐乐的脸瞬间白了，他两只手不安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生怕从楚遥严重看到一丝嫌弃。
    楚遥的眸光冷了下来，她厉声问到：“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晦气”、“遭殃”，这可不像是能从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必定是大人先说了，他才有样学样。
    “本来就是！他……他能看到死人！不是晦气是什么？！”
    “能看到死人有什么好晦气的？”楚遥反问道，“看到死人，也是一种能力。你应该不知道吧，有一种职业叫做风水师，很多人修炼了一辈子，都无法看到死人。”
    高个子的男孩愣住了，他确实没听过风水师这种职业。
    “就算是无法看到死人的风水师，都是受人尊敬，别人去请都不一定能请的来。成名的风水师一次的报酬少则几十万，多则上亿，更别说他天生就能看到死人了。”楚遥笑得有些恶劣，“到时候，小乐乐坐拥金山银山，天天吃炸鸡、喝可乐，有玩不完的玩具，你猜猜你在干什么？”
    小孩子听不懂几十万、几亿，换成炸鸡可乐就好理解多了，一想到被自己嫌弃的乐乐以后能够过上幸福的人生，而自己什么都不会，说不定还得上街去乞讨……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朝着宿舍的方向跑走了。
    楚遥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袖子好像被人拽了一下。
    小乐乐小声地问道：“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想要金山银山，我只想要别人都不会讨厌我。”
    “姐姐不会嫌弃你，姐姐还会觉得小乐乐很可靠。你想，那些死去的人，也叫做‘鬼’，对不对？”楚遥循循善诱，“人呢，分为好人坏人，鬼也分为好鬼和坏鬼。”
    小乐乐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他遇到过坏人，也遇到过愿意帮助他的好鬼。
    “姐姐看不到鬼，你可以看到，那你发现有坏鬼的话，是不是就能提醒姐姐啦？”
    “我会提醒姐姐的！我还会保护姐姐！”
    男孩眼里的光芒渐渐亮起，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不是什么“晦气东西”，也不是招来厄运的灾星。
    他也可以保护别人，尽管他现在还很弱小，能力有限。
    楚遥拉起小男孩的手，说道：“姐姐之后给你找个老师，教你当上厉害的风水师。现在嘛，姐姐先教你打羽毛球。”
    她来孤儿院收养孩子，也不只是一个打探情报的借口。
    而是要来看看，有没有适合进入特情局的孩子，这些孩子被人抛弃以后，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天赋。
    楚遥一开始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凌风给她的目标，不是非要有什么特异功能之类的，而是天资聪慧或是勤奋上进的孩子都可以。
    毕竟，整个特情局精通相面的只有楚遥一人。
    有的孩子看着聪明，却不会利用自己的优势，长大后便落得个“泯然众人矣”；而有的孩子勤奋，却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最后半途而废。
    凌风要找的，一定是能够贯彻始终且天性纯良的孩子，以后能够继承他局长的位置。
    楚遥看到小乐乐颇有机缘，悟性也不错，不曾想他居然拥有天生的阴阳眼。
    这种能力的好处很明显，但也会给拥有者带来极大的负面作用，让人一辈子生活在能够看到鬼魂的恐惧之中。
    不过，小乐乐进入特情局以后，楚遥会暂时帮他把阴阳眼封住，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