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笑了笑。
“老陆啊,你还是小看了自己的影响力了。”
一个中原有名的大儒,一个国子监博士。
国子监里的博士都是些什么人?
那孔子的后人,孔颖达,也是国子监的博士。
陆德明一把岁数了,德高望重的。
他要是发话了,国子监的那些博士们,也得好好想想,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做,更别说天底下的读书人了。
本来大唐对异族的态度就摆在那里了,加上国子监的这些大儒们,也是这般态度,那别说是读书人了,连种地的,都会被他们的态度影响,狠狠的拒绝这些倭人。
“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如今大多数可都在国子监呢。”李复说道:“当初,秦王府开文学馆,网罗天下有名有才学的读书人,这些人,都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
“榜样的力量,可是很大的。”
陆德明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
当年他入秦王府的时候,就已经七十岁了。
是这十八人当中,年纪最大的。
虽说读书这事儿,不论年纪,达者为先,可是,在这十八人当中,陆德明是当之无愧的前辈。
“倭国人来大唐,想要学习,朝廷拒绝他们,估摸着有些人觉得面子上也挂不住,学习嘛,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儒家讲究什么教化,倭国人,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们是未曾开化的,教化之功,有人想要这个名声。”
“学可以,但是要看学什么。”
“如果只是学些经史子集,倒也罢了,让他们学去,读书使人明智,明理嘛,多学学儒家经典,提升自身文学涵养,树立美好品德,这就挺好的,你说是吧。”
陆德明看着李复,思索着他说的这番话。
“只是学儒学吗?”陆德明问道:“恐怕,他们的心思未必在这上面。”
“哦豁,连你都知道他们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了,看来他们的心思,还挺明显的。”
看来,读书人也知道,只是死读那些书,是不会让国家富强起来的。
只是上层为了方便管理,而造就出来的形象。
百姓需要生活,而皇帝和朝臣才需要儒术。
“想要学习中原王朝,只是学习儒术,是不行的。”陆德明说道:“学习这些,只是能够让他们的朝廷,更好的管理整个国家,而底层的百姓,实际上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的。”
“想要吃饱饭,要学习种植,想要穿好的衣裳,要学习最先进的养蚕和纺织,想要军队强大,要学习兵道,想要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刃,要学习冶炼和铸造,想要富裕,加强货物的流通,增加对外的交流,要学习船只的打造,诸多种种,百工百业,都在他们的目标之内。”
“怀仁想要说的,是这些吧?”
陆德明稍加思索,就明白了李复的道理。
世上读书人这么多,明白道理的有许多,但是只是死读书的酸腐儒生,也有许多。
教什么,不教什么,主要在范围之内,主动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李复疯狂点头。
“对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因为只有相互结合起来,才能够使一个落后的国家,在短时间内,迅速的强大起来。”
“而周围的国家强大了,对于大唐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哪怕是现在他们不强,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他们崛起,对于中原来说,就是莫大的威胁,为子孙计,也是这个道理。”
书院里,书房内。
也没有什么外人,就他俩,这些话题,也是没有顾及,敞开了聊。
又不是在朝廷,当着百官百僚的面,要什么面子?要什么风范?
这就是所谓的人少才好聊事情,才好下决定。
人多,有的人,面子上摸不过去。
太多人为了面子,没亏硬吃了。
“让倭国人学去这些,就相当于什么呢?就相当于北方草原上的突厥人,学到了大唐先进的技术之后,回到草原上,铸造盔甲,打造兵器利刃,组建强大的军队,而后.......”
剩下的,就算是李复不说,陆德明也知道。
草原上没有坚固的盔甲,锋利的兵刃,也侵扰中原这么多年了。
要是有了,那可还了得。
自古中原王朝对往草原上去的商品,都是严加管控的。
尤其是盐铁这两样东西。
这也得亏了草原上没有铁矿。
”草原上不能种粮食,没有铁矿,尚且如此,倭国不同啊。”李复眯了眯眼睛。
“他们有矿,有地,能种粮食,可是地方小,人不多的情况下,产出够用。”
“将来人多了,不管什么,就全都不够用了,吃的用的不够,就要想办法得到。”李复说道:“旁边靠着个地大物博的中原大地,任谁都会起歪心思的。”
陆德明深以为然,点头。
莫要觉得读书人迂腐,老百姓想的反而没有那么多,想的最多的,还是读书人。
“那,我可要回一趟长安了。”陆德明感慨着。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一封书信就能解决。”李复笑道:“就不用来回折腾了。”
陆德明点点头。
李复伸手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盒子。
“这个记得用,好东西。”李复笑道:“商队从外地带回来的,上等的徽墨,我嘛,没那么多讲究,送你了,你着书,用的上。”
就李复那一手字,用这么好的墨,也是浪费,倒不如送给陆德明。
至于他自己,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的“作品”流传下去放在人眼前不丢人的时候再用,也来得及。
“哟,好东西啊。”陆德明笑道:“你还真是舍得。”
“这有什么不舍得的,我要是喜欢,让商队的人再去弄就是了,茶庄就在徽州,找那边的人做点徽墨什么的,那还不简单?”
宣城真是个好地方,徽墨,宣纸......
笔墨纸砚,都很有名。
到时候把造纸作坊也弄过去。
“说的轻巧,可不简单啊。”陆德明笑了笑:“百里千刀一两漆,这徽墨当中用的漆,便需要人走上百里,在漆树上割一千刀,才能得到一两生漆,而这生漆,也不是人人都能碰得的。”
“这生漆,可是制徽墨不可缺少的,桐油燃则生烟,桐油里加生漆,冒出来的烟,才会更黑一些,如此徽墨,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
不过,文房四宝这些东西,他也是真的喜欢。
而徽墨,过于贵重了。
一两黄金一两墨都不足以形容这玩意儿,一斤黄金一两墨,还差不多。
这墨,从开始制作到如今送到桌子上,没个两年,是做不成的。
“所以才说,适合你用。”李复笑道:“这玩意儿珍贵,应该用到合适的地方,我那书房里,糟践了。”
李复说完,笑着起身。
“行了,我先回去了,长安城里的那些倭国使者,老陆,你叮嘱叮嘱你的好友同僚们,让他们防着点,这帮人,个头不高,全特娘的用来长心眼子了。”
要么怎么说老话说的好,心眼子就是秤砣,长的多了,压的人不长个。
陆德明目送着李复骂骂咧咧的走了,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送走了李复,陆德明开始思索着,给长安城的同僚写信,问问那些倭国人的事儿。
而李复回到家中,家里李韶正在跟老赵商议着给宅子里的下人发赏钱。
事情定下之后,账房那边动作也快,今天就能从库房里把钱支出来,下发下去。
李复看到老赵,也想起一件事来。
“老赵啊,经过这次的事儿,我发现,厨房那边,遇到点什么事儿,人还是不够用啊。”
老赵一愣,随后试探着回应。
“那,属下再调派一些人手,到厨房帮工,只是平日里,厨房那边的活儿,也不算多,这次宅子里办乔迁宴,因为要管宫中千牛卫吃饭,所以厨房院子里才显得忙碌了许多。”
李复直摇头。
老赵啊老赵,脑袋不开窍啊。
“不用,我的意思是,厨房那边,可以增派个人手,当然,毕竟是管着家里吃饭的,人品要过得去,还要细心一些才行。”李复说道:“我觉得,庄子上的那个谁,杨家的大娘子,就挺不错的,你去找她商议商议,问问她愿不愿意到宅子里来干活,工钱嘛,跟厨房里的其他人一样,用不着卖身契,就签个用工文书就成。”
李韶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夫君和老赵对话,怎么看都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呢。
庄子上的人,她都见过,要回想起来,也对得上名号。
杨家大娘子,三十来岁,有个儿子,在书院里读书。
这好端端的,自家夫君提起她,还要她到宅子里的厨房做工........
再看赵管家的表情.......
李韶悟了。
这是好事儿啊。
“恩,厨房那边,的确是得再加个人。”李韶说道:“最近我看夫君晚上睡的也晚,这万一要是饿了渴了的,厨房那边得留人值守,如此一来,白天的时候,厨房的人就要留下一个轮换休息的。”李韶说道:“既然是从庄子里挑人手进宅子,那便是只用做白天的活儿,宅子里的人,就能休息到晚上值守了。”
两口子一唱一和的,倒是把老赵给弄不会了。
但是他心里也有点数,看出来,自家郎君这是想为自己撮合事儿呢。
“那,属下去问问。”老赵拱手应声。
“恩,尽快办吧,过两天,房相公杜相公他们就要来了,厨房还是要忙活起来的。”李复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宅子里人不少,就算是厨房需要帮工,随便调派就是了。
只是,为了老赵的终身大事着想,没有岗位,好办,那就创造岗位,这还不是身为郎主的李复一句话的事儿。
老赵出去办事去了。
书房里,李韶看向李复。
“夫君,怎么着,有苗头了?”李韶的眼睛笑得如同一弯明月一样。
“有点,这还是你在长安那阵,我提前回来了,有事儿找老赵,他不在宅子里,小桃派人去找的时候发现的。”李复笑道:“咱们宅子里的人去庄子上找老赵的时候,他正在人家门口呢,这么长时间了,连人家门口都没进去。”
“好歹也是泾阳王府的大管家,庄子上的事儿,他也管得着,唉,这上面怎么就不知道利用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力呢?”
只能说,用了,但是又没有完全用。
“赵管家这人,很实诚,人品好,信得过,事情没有进展,也不能怪他啊。”李韶笑着说道:“你这个做郎主的,推一把就是了。”
“我这不正在推吗?”李复也笑了:“人进了宅子里做事,平日里接触的不就多了吗?也就用不着老赵再绞尽脑汁的找什么借口,去人家家门口了。”
“反正这事儿啊,我是很赞同的,说起来,也是我亏欠老赵。”李复感慨:“这家以前要是没有老赵,得散。”
“我,小桃,石头,都是老赵一手拉扯大的,他不容易啊,不容易这么多年了,如今,也该过好日子了,解决解决个人问题,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李复说道:“将来,有个自己的孩子什么的。”
李韶点头:“回想起以前你们的生活,的确是不容易啊,若是杨家大娘子进了宅子里,我会多留意一些的,这是内宅的事情,你就不好过多的插手了,到时候,交给我就是了。”
“我正有此意,我跟老赵之间,怎么说都行,情谊摆在那里了,但是杨家大娘子跟前,我实在是说不上话,全靠夫人了。”李复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惹得李韶一阵娇笑。
老赵先是在宅子里忙活着让下人们领赏钱,这是正经事。
忙完了才能去庄子上找杨家大娘子询问是否愿意进宅子。
看着眼前排队领赏钱的人,老赵怎么看都觉得,他们的动作着实慢了一些。
一边的账房先生也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