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统殷坐在城楼之上,呆呆的看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官道,寒风吹在脸上,有如刀割一般的疼痛,但宋统殷浑然不觉,只是紧咬着下唇,看着虎大威领军而去,看着大雪渐渐停息,看着朝阳在远处的青山上露出一个头、阳光渐渐驱散了层层叠叠的乌云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宋统殷心中始终缠绕着浓浓的不安,昨夜遭袭之后,他便派人全城大索,但直到现在还一无所获,那些袭击者藏在城中,与平常百姓没什么区别,宋统殷手下的军卒都是外地人,一时半会又如何能分辨出来?只能查查城内有没有单身独居的青壮,抓了一堆人,宋统殷亲自去审过,大多是些青皮无赖和穷汉,一眼看去就不可能是善战的兵卒。
而且城里的百姓也在明里暗里的帮着他们,宋统殷心里很清楚,这些袭击者有不少就藏在百姓家里,百姓们主动替他们打掩护。
武乡城内能留下的百姓,要么就是舍不得家宅财产的,要么就是对大明还心存念想的,这些人本来都是宋统殷可以招抚为助力的良善之民,但大军入城之后便四处踹门踏户、搜罗粮食、劫掠财物,将这些百姓统统得罪干净,断了他们当良民的念想,自然也就把他们推到了贼寇那一边,与官军作对。
宋统殷也知道这样的方式是在竖敌,但形势比人强,若是在武乡找不到粮食,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守到平阳府和潞安府的粮队抵达的,断了粮,就只能放弃武乡退回沁州就粮,自己光复武乡城的报功文书刚刚到京师,紧接着就送上一份武乡再次沦陷敌手的奏疏,以紫禁城里那位天子急躁而好脸面的性格,绝对会砍了自己的脑袋。
所以他不能弃武乡而去,至少也要有些斩获再撤离,对朝廷和天子也能说是力战而退,好歹有个交代。
瞥了眼身边跟着一起挨冻的一众将官,视线落在团练总管张三的身上,宋统殷不由得微微一叹。
武乡城是因为张家二爷而沦陷的,武乡贼也是因为张家二爷而被逼反的,虽然现在霍老夫人因御贼有功上达天听,山西官绅团练也离不开张家领头,张家三小姐更是协助其夫领白杆兵驻屯京师、护着天子和一众京官的安全,张家看似地位稳如泰山,但逼反卫军、沦陷城池的罪名始终悬在他们头上,不把这个漏洞补上,张家如何能安心?
所以这一众将官之中,张三是最反对撤兵的,张家对收复武乡如此积极,不就是为了剿灭武乡贼、踢开悬在脑门上的利剑吗?若是就这么撤回沁州,这窟窿岂不是越搞越大?那张家出钱出粮出兵来这一趟做什么?
视线挪向其他将官,不少人都是眉头紧皱、一脸凝重,宋统殷又是微微叹了口气,这些将官都是和农民军乃至东虏鞑虏打过仗的,何时处于优势、何时处于劣势,劣势到何种程度、该做何选择以扭转局势?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只不过军令如山,人人都憋着不说而已。
对于宋统殷和张家来说,这是场政治仗,所以武乡绝不能丢,对于他们这些只管打仗的将官来说,武乡一座空城毫无意义,留在这得日日提心吊胆,还面临着断粮的危机,与其坐困孤城,还不如退回沁州再做打算。
主帅和将官都有自己的盘算,上下都不一致,军心又怎会不混乱?这场仗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的大军就会越不利。
“至少.....等到平阳府和潞安府的粮队抵达再说!”宋统殷叹了口气,下定决心,正要进城门楼子里避风,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宋统殷皱眉看去,过了好一阵,虎大威的战旗出现在视野中,那数千精锐明显疲惫不堪,军阵散乱得不成模样,有些军卒还抬着伤员,也许就是在刚刚的袭击中受伤的。
“末将无妨,只不过遭到了武乡贼火箭弹的袭击,那些火箭弹准头不行,没给末将造成什么伤亡!”虎大威匆匆赶到城楼上,也是一脸疲惫,健硕的身子都有些佝偻:“沁州的粮队已经完了,白胜所部遭到武乡贼伏击,伤亡三四百余人,待末将抵达,武乡贼便放火焚烧运粮大车和尸体,遁入山林中逃了。”
虎大威喘了口气:“还有一事,沁州城遭到武乡贼攻击,据来求援的兵卒汇报,围攻沁州城的有上万贼寇,用重炮轰击城墙,末将担心这是围点打援之策,故而没有去沁州城支援,只留下白胜的骑兵监视武乡贼动向,先领大军返回武乡再做打算。”
“你做的对,沁洲城必然是个陷阱!”宋统殷点了点头,分析道:“两军对垒,武乡贼本就人少,此时却损兵折将拿下沁州,毫无意义,他们的目标始终是我们,消灭我们,沁州城自然不战自溃。”
虎大威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劝道:“宋巡抚,武乡贼使的是疲敌之计,故意让出武乡城,就是为了在武乡将我大军拖疲拖垮,末将以为,与其坐困于武乡城中,不如弃武乡而去,先返回沁州城就粮休整.......”
“武乡不能弃!”宋统殷有些恼羞成怒,吼了一声:“武乡绝不能弃!虎参将,报功的文书里也有你的名字,你想要坐稳这个参将的位子,就不能只想着怎么打仗!”
虎大威一愣,脸上有些愠怒,指了指城下正在入城的军卒,语气硬梆梆的顶道:“巡抚大人!看看这些将士们!不过一两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如此的疲惫,从进入武乡之后,我军一直不停的遭袭,还没与敌寇主力碰上面,便已经损失了数百将士!”
“宋巡抚,武乡贼今日能袭击沁州的粮队,他日难道就不能袭击平阳府和潞安府的粮队?对我军来说,整个沁州地区都不安全,此时应该想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而不是去应付朝中的争斗!”
“眼前不过是些麻烦,我数万大军云集在此,只要捕捉到贼寇的主力,必能一战而胜!”宋统殷语气也有些不善,怒道:“可那京师朝堂,却是时时刻刻扎在咱们心口的刀子!不料理好朝中的事,就算是大胜一场,咱们也说不准哪天就被捉进了诏狱!”
“本官心意已决,武乡绝不能弃!组织诸部搜山,坚持到平阳府和潞安府的粮队抵达,咱们就能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