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爷心中有数,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询问在下呢?”洪承畴指了指多尔衮马屁股上挂着的一堆猎物:“睿王爷刚刚也说了,长白山的猎物比燕山的又多又好,八旗之中恐怕也有许多人怀念关外的生活吧?”
多尔衮没有否认,咧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皇上不会同意的。”
“皇上为何不同意?”洪承畴也咧嘴一笑:“因为领大清入关,是皇上这一生最大的功业,坐在紫禁城中,皇上便是元世祖、金太祖那般入主中原、问鼎天下、留名青史的天降神君,即便皇上百年之后大清不得不退出关外,那也是子孙无能,不辱皇上的名望。”
“可若是皇上自己退出关外,便成了一个窃据神京的胡虏,如唐时攻陷长安的回纥、吐蕃,君王名号如何,有几个人记得?”洪承畴冷笑得毫不掩饰:“所以皇上一定要坐在紫禁城里,越是大限将至,越是要赖在紫禁城中,对想要东归的八旗贵胄,打压得就会愈发酷烈!”
多尔衮沉默着不说话,抓着猎弓的手紧得有些发白,洪承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忽然提高声调,低喝道:“这是在以损害整个大清的利益,谋取一己之私!”
“大清为何能走到今天,睿王爷应该比在下更清楚,先有八旗议政,然后有八王议政,大事小事,八旗贵胄商量着来,公平公正!”洪承畴心中不屑,却是一脸的冠冕堂皇:“但皇上将所有权力都慢慢握在手中,便越来越只顾一己之私,置大清和八旗整体的利益于不顾!”
“在如今皇上心中,恐怕只想着皇上一人之事,勉强还想一想豪格这个亲儿子,至于八旗的其他贵胄,在皇上眼中和我们这些尼堪恐怕也差不多,都不过是奴才而已!”
多尔衮浑身一震,眉间不自觉的一皱,笑道:“洪先生还真是胆大妄为,就凭你这番话,我就该取了你的脑袋!”
“睿王爷要取在下的脑袋,随时都可以…….”洪承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反倒挺了挺胸膛:“在下若想要明哲保身,恭维奉承的话也装了满腹,但睿王爷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私下与在下勾连,恐怕也不是为了听在下拍马屁的吧?”
“洪先生当真是人精!”多尔衮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的从盯着洪承畴:“洪先生和张先生不一样,不是愿意明哲保身的人,那张纸上的四个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不是甘愿碌碌无为一生的人能够写出来的。”
“六宫,主弱……没想到睿王爷还记得那四个字!”洪承畴哈哈一笑,一副坦荡模样:“有些前明的同僚说崇祯一朝,周延儒最狡诈、温体仁最聪明、杨嗣昌最激进,而我洪承畴则最会做官,做官嘛,没有什么别的诀窍,无非是见缝插针钻营而已。”
“洪先生还真是坦诚,本王就喜欢你这般坦诚!”多尔衮也跟着哈哈一笑,放眼看向南方:“从去年冬季开始,各部逐步换防,满洲八旗除了镶蓝旗管束草原、正蓝旗留守山东,其余六旗皆北调入直隶,接手汉军旗布防柳条边……”
多尔衮顿了顿,认真的问道:“洪先生,满洲八旗是什么态度,本王自然清楚,但是汉军旗在豪格手下,他们是个什么态度?皇上对汉军旗算是优待有加,豪格又是个萧规曹随的人物,汉军旗和满八旗,是一条心吗?”
“满八旗八个旗,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打算,汉军旗也是八个旗,又怎会是铁板一块的呢?”洪承畴回答得毫不犹豫:“如吴三桂,他手下大多是原来辽镇的兵马,这些人若退出关外,吃什么喝什么?吴三桂将京师的一大家子置于危险之中也要开宁远城投降,不就是为了权位?若是退出关外,他这个怀顺王还有什么用处?不说权位,恐怕性命都堪忧吧?”
“祖可法和吴三桂是一个情况,还有像蒋发那般在关内投降大清的降将,他们退出关外,还有什么作用?无用之人,马科是怎么被斩首的,他们谁没有看在眼中?故而他们必定是坚定支持大清留在关内的。”
“但石廷柱、佟图赖、孔有德他们这些汉军旗的老臣却不一样,他们为大清效力已久,在关外大清吃肉,他们也能喝汤,除了大清也无路可去,心中必然也是觉得东归要比留在关内被软刀割肉要好得多,所以他们和吴三桂他们不一样,必然是坚决支持东归的。”
“但旧汉军旗在平定之战中损失惨重,他们声望地位高,手里的战力却比不过吴三桂这些新汉军旗的,兵强马壮,才有说话的底气!”洪承畴淡淡一笑,拍了拍自己:“睿王爷此番邀在下来游猎,恐怕也是想要在下帮忙改变这种情况吧?”
“洪先生又猜中了!”多尔衮重重的点点头:“本王与你说个消息,皇上派了范文程去山东,范文程在我大清是个什么角色,洪先生想来也清楚,皇上是想要挑拨左良玉和残明朝廷内斗,让江南一团乱,解了我大清一面之围。”
“若单单挑拨左良玉和残明内斗,于我大清又有多少利益呢?”多尔衮双目泛着寒光:“豪格不该是个能冷静的按耐住性子的人,江南富庶,残明闹起来,他应该也要趁机去抢上一把。”
“反对东归的汉军旗死伤惨重,最好豪格也能铩羽而归!”洪承畴接过话头:“皇上留驻关内的支持者在一场冲动的战争中消磨大半,睿王爷的支持者自然就越来越多…….范文程去挑拨左良玉,而睿王爷是想要在下去挑拨豪格和汉军旗!”
多尔衮笑而不答,远处的戈什哈呼啸一声,山林之中蹦蹦跳跳钻出一只鹿来,多尔衮哈哈一笑,策马持弓追了上去:“没想到这直隶地界还有这般鲜亮的鹿!此鹿归本王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