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城,端智门,玄武庙,四面环绕着城墙,又有庙墙阻拦,院中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炽热的太阳高悬于空中,晒得院中如同烤箱一般。
一只大黄狗四仰八叉的躺在正殿门旁,懒洋洋的在屋檐的阴影下吐着舌头,锡翰坐在门槛上,伸手轻轻揉着黄狗的肚子,大太阳底下,他却穿着一身厚实的朝服,顶上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脖子上挂着的朝珠也端端正正。
挂着顶戴花翎的官帽下汗水如涌泉一般,顺着他的脸颊和脖子滑入衣服里,将里头的衣衫打得如水洗一般,锡翰却连松一松扣子散散暑热的打算都没有,似乎在死守着什么尊严一般。
正殿中将领探马进进出出,带来的没有一个好消息,大熙军已经开始全面进攻,山西方向,清军在柳条边防线浅守一阵便开始向京师方向撤离,接替岳拱主持山西军务的冯宽将主攻方向放在了宣府镇,拿下宣府既能彻底断绝清军北逃的可能,又能居高临下围逼京师。
代善将自己的第四子瓦克达派去了宣化城抵挡大熙军的攻势,他们和锡翰、硕托一样,也是一支被抛弃的壁虎尾巴。
山东方向,武绍领主力出济南府围攻沧州,沧州的守将是内大臣图尔格,同样是一支被抛弃的孤军。
还有蓟镇边墙外,据说大熙的执政已经自辽河套西归,只待炮队抵达便轰开长城大举涌入,蓟镇原来的守将是多尔衮,但锡翰很清楚多尔衮绝不会像他们一样老实扛着这必死的任务的,如今不知换成了谁。
锡翰、硕托他们的压力同样巨大,河南的黄锦看来是确定准备走大名府北上京师的道路,顺手消灭掉他们这支孤军了。
广平府城确实已经被大熙军夺走了,大熙军留下两千余人驻守,大部则向顺德府和真定府进发,为之后河南北上的大熙军主力扫清道路,锡翰清楚清军的布防,他们直到保定府才会遇到阻碍。
很显然,大熙军有充足的信心靠着两千人就能锁死大名府清军北逃的道路,而锡翰不得不承认,大熙军甚至可以说是高看了他们这些弃军一眼,就如今大名府城中这些八旗满人,莫说突围,就算是毫无阻碍的北上,都不知道一路上要跑散多少人。
将他们框在这座孤城死地之中,反倒还有一战的能力,丢在野地里跟大熙军赛跑,必然是一冲即溃。
大熙军已经有两支兵马往大名府城而来,山东离得近,黄得功部与大名府城已是咫尺之遥,而河南的那一支则跑得飞快,与大名府城也没有多少时辰的距离了,这两支部队人人都与清军有着深仇大恨。
这对锡翰和硕托倒是个好消息,正好借此蛊惑手底下的那些八旗兵马和满人,到处传言大熙军一至,必然要将全城满人杀尽,用恐惧吊着他们的士气,让他们不会一哄而散,依托着城池尚有一战之力。
但这一战之力能坚持多久?锡翰心中一点底都没有,盘算起来都是以时辰计算时间,连坚持一天的信心都没有。
身旁敞着肚皮躺着的黄狗忽然一个翻身,警惕的看着四周,一阵若有若无的号角声远远飘来,随即城墙上的战鼓隆隆响了起来,一瞬间便连成一片,传遍整座大名府城,那只黄狗呜咽一声,猛地跳了起来,在锡翰的手上蹭了蹭,然后飞快的从庙墙的狗洞里钻了出去,不知躲去了何方。
“到最后,连只畜牲都不愿与我同死......”锡翰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转身看向正殿之中,原本还算热闹的殿中静得如坟墓一般,硕托冷着脸站在案桌后,几名将领围在他身旁,每个人都听着那急促的战鼓声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一名将领冲进庙来,朝锡翰和硕托行了一礼:“贝勒爷、大人,东门和南门之外,都已出现武乡贼的踪迹,人马上万,当是武乡贼的先锋之军!”
“武乡贼.....终于来了啊!”硕托直起身子,捶了捶腰,不知怎的,反倒感觉自己松了口气:“把本贝勒的大旗竖起来,让武乡贼看清楚,本贝勒在这端智门上!派个人出去见见武乡贼的主将,咱们也得……先礼后兵。”
几名将领领命而去,硕托捧起头盔扣在脑袋上,将盔甲上沾染的灰尘细细抹掉,让他的盔甲显得鲜亮无比,他似乎也和锡翰做着一样的打算。
“我上城去布防了……”硕托迈出殿门,朝锡翰行了一礼,一语双关的说道:“大人,我先走一步。”
锡翰点点头,看着硕托离去的背影,仔细理了理朝服,背着手走进殿中,看着那尊玄武大帝像发呆。
大名府城已是遥遥在望,李际遇喘了口气,跳下马揉着酸痛的腿肚子,身边的将士跟着他从开封府一路强行军而来,几百里的路,没有一个人掉队,但疲累是难以避免的,如今他们一个个累得都快直不起腰来,却全都是一副兴奋不已的模样,只等着一声令下,便冲进城去。
远处几匹清军探马狼狈的逃窜着,大名府城南门的城墙上插满了旌旗,但几乎看不到什么兵卒活动的迹象,城门敞开着,安静的有些诡异。
李际遇皱了皱眉,正要吩咐部下挑些人前去试探,远处一匹快马绕着城墙奔驰着,那骑手艺高人胆大,就在城墙火炮的射程边界飞驰,若城上放炮,他立刻就能逃开,但南门城墙上却一炮一箭都没有射下。
那骑手一路绕到南门,飞快的拐了个弯,朝着李际遇的先锋军阵奔来,在众人面前一个漂亮的急停,随即跳下马来,一脸骄傲的向李际遇行礼:“少室伯,靖安侯请您去东门外商议攻城之事。”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到黄得功前头!”李际遇嘟哝了一声,挥了挥手:“领军入城,先占了南门!俺去见一见靖安侯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