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回眸方知身在局
作者:逐一   相思为聘山河予君最新章节     
    云安侯爱女心切,要为宗寥谋安定、谱新章,故而才于险境中谋划出驱遣祸星南下这一巧局。
    这话乃宗寥亲口所说,计划她亦亲身参与。
    时至局成,她也没提一字说此事是宗时律蓄谋已久。
    为何到了沈辞这里,就成了二十来年没少费心?
    且他又是从哪里知晓遣祸星南去的计划是宗寥与其父的手笔?
    依南宫述所掌握的消息来看,宗家与沈家从无往来,宗寥与沈辞又存在性质不明的恩怨,他们仅有的交汇点不过是因沈辞是顾谚的下属,关键时刻可使唤他为宗家效三分力罢了。
    却道是,镇国将军麾下的高职将领有超百号,校尉一职更有千余,如此阶级下,他沈辞凭何能耐可知连宗寥都不曾耳闻的内情?
    南宫述怔愣地看着沈辞,扑眨的每一根长睫都透射出惑然。
    沈辞见他,回应了一个似叹似嘲的悲笑:
    “幼时,母亲在家门口救助了一名落魄的剑客,那剑客对母亲感恩怀德,执意要留在家中报答恩情,母亲是为遗下人,自不允许府上出现来路不明的男子,遂拒绝了他。
    而后那剑客又说自己原也是诗礼人家出身,因幼失双亲,无有可依才走上刀口舔血的道路。
    他说在外漂泊十几年,早已厌倦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想要择一隅聊度余生,又说自己除了打杀无他长,在市井难求活路,希望我们家可以雇他为工,赏他一份温饱。
    母亲身在痛中,最是瞧不得人间悲苦,于是与长辈商量一番后,便决定留他在府中当个武师,日常训练一下家丁。
    又因那侠士年岁尚轻,长得又颇为清俊挺拔,以免街坊闲话,家中长辈便将他安排到隔巷的别苑去住,让他每日来府上授课即可。
    相处时间一长,大家渐渐就熟络了。因缘际会下,我还拜了他为师,学点防身技能。师父能文善武,犹爱乐理,所以平日一散学,我便会到别苑去找他。
    小时我若在他那处晚了,他会亲自送我回去,大了以后,我便可在他那里留宿,甚至小住,我们或是切磋剑术,或是合奏乐曲……
    师父对我一点也不苛刻,见我在武学方面天赋欠佳,他更多的时候都是给我讲天讲地,讲咱们晋南的锦绣山河,讲天下大势,讲奸恶贤良在权力斗争中的是非曲折……
    师父才学无双,又足遍南北,从他的一言一语中,我便能足不出户观览到这世间看得见的风光洪浪,看不见的人心冷暖。
    回想起来,在过往的岁月里,唯此一段光阴是我感觉最惬意,最无忧的。愁闷的日子漫漫难熬,畅快的十多年光景却晃眼瞬逝!
    与师父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人让我记忆尤为深刻——他是师父在江湖上的朋友。每回他一来找师父,我是又喜又烦,兄长可知为何?”
    沈辞看向南宫述。
    眼里晕染着淡淡的一抹笑,神情耐人寻味。
    南宫述摇头,对他说的这个故事中隐含的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辞道:“因为那人每一出现,对师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哎……我果真高看你了,天降大任于你,你却在此清酒对弦,教个徒弟还能教成这样,比起我那个面捏的娃娃可差远了’,然后他就命我在他面前……”
    “等等,”沈辞话未说完,南宫述急切地打断,问:“你说什么……面捏的娃娃?你师父的朋友可是一白发的老翁,名唤无一?”音色颤抖,激动而慌张。
    沈辞闻言,嘴唇翕张,乍以为听错了。
    虽不知南宫述为何突然激动,他还是先答其惑:“人是白发没错,可却不是个老翁。
    他长相有如朗冬翠松一般清冽,身姿、气度则似春日戏水的新柳——风流、优雅、忧郁中带着些玩世不恭。
    瞧着未及而立。姓名嘛……师父常唤他无庭。”
    “无庭……无庭……”南宫述反复品嚼此二字,“那叫无庭之人可是姓花?”
    沈辞眉头一皱,比他还惊讶,“姓氏倒是不清楚,但看兄长反应,难道你不知他是谁?”
    “我应该知道?”南宫述惶惑。
    沈辞道:“他不是兄长的授业恩师吗?你怎会不知?正因他每回来找师父,都会讲关于兄长的事,所以我才说只要他一来,我就又喜又烦。”
    南宫述不可置信地从座上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仰高的视线里除了诧然与激动,还渐渐升腾起一层幽暗的恍悟。
    而那恍悟之中,似乎还有一丝被算计的不知该往何处发泄的谑嘲。
    无庭?无一……
    花无庭,花一梦……
    一梦殒则无一吗?
    无一……
    护国寺初遇无一那一年,不正是无相阁被屠,宗寥降世那一年?也正是花一梦毅然挥刃,以命易子的那一年!
    如果无庭与无一是同一人,而所谓的无庭又是花无庭的话,那他不就是司臾口中那个专门化名去侯府传授宗寥武艺的她的大舅舅!
    同时又是“求”他当徒弟的那个半痴不颠的居士师父!
    兜兜转转是巧合?还是蓄谋?
    无论是巧合还是蓄谋而为之,都给人以难以猜透的诡秘感。
    譬如他为什么一定要在他和宗寥面前易容,却待到了沈辞面前,他就愿意示出真容?
    如真怕人发现,他不应该始终伪装吗?
    这般虚虚实实,欲隐欲现的,他图什么?
    还有,他做这一切,都有谁知道,司臾知道吗?
    身为其姐夫的云安侯又知道吗?
    皇后与花司臾联手残害皇上是因花无庭命丧其手,由此说明,他确已不在人世。
    花无庭既逝,那他劳思所谋便化成了泡影,但从沈辞言而未尽的三两词语中,这一代年轻人的命运走向,似乎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且不止与他有干系。
    已知来说,决绝赴死的花一梦没有置身事外;女作儿养的云安侯也身在其中;如今又知一个不乏辛劳,分身授艺的花无庭。
    萦萦绕绕看来,那沈辞的师父只怕也不是局外人了。
    这曲折迂回间,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似乎存在着某种因果关联。
    然这因果是何因果?
    关联又是怎样的关联?
    南宫述思绪混乱不堪。
    看不清、抛不开的感觉宛似陷身于具有神奇索力的沼泽里,黏稠的淤泥封堵了感知,求救无门,越是挣扎,沉溺得越快。
    舒开手掌,他掩按住了上半边脸,润嫩如姜芽的手指在前额、两颞、眉心处揉摩。
    他很想快速分析出此中脉络,可不知怎的,越是着急,反而一丝头绪也扯不出来,就连帮助缓解痛苦情绪的手也渐渐失了力。
    沉默间,举止看起来愈显伤神。
    沈辞看他有些不对劲,遂唤他,连着喊了两声兄长,南宫述才回神,道:“阿辞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