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乡长又看着白富强问道：
    “富强，你说说陆天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记得你和他好像是高中同学是不是？”
    白富强一听，自己表现的机会又来了，上前一步，声音爽朗的说道：
    “是的，楚乡长，我和天明是高中同学，我对他还是挺了解的，天明这个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读书的时候，大家伙都在操场上玩，他一个人坐在教室认认真真做题，所以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
    “老师有时想了解班级的情况，基本上都会向天明了解，他也算是老师的小帮手，天明这个人，其他方面都挺好的。”
    “就是稍稍有些认死理，做事容易钻牛角尖，其他方面都是相当不错的。”
    白富强这一番话堪称官场教科书。
    不能像其他人一上来就明着贬低陆天明，说陆天明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白富强是要做公社领导的人，眼睛里不能只看到下属的缺点，看不到他的优点。
    但他又不愿意说陆天明的任何优点。
    于是，通过侧面的方式，他说陆天明一个人在教室做题，说明他不合群。
    他又说老师会找陆天明了解班级情况，说明陆天明就是老师眼线走狗，为了蝇头小利出卖同学，这些都是做领导的大忌。
    看似是在表扬陆天明，实则早就让人家心里对陆天明产生了不良的印象。
    果然。
    楚乡长在听到白富强的这一番话后，脸上失望的神色又加重了一层，点了点头道：
    是这样啊，那就改天再说吧，就先这样，我去县里开会了。
    白富强心里大喜。
    今天楚乡长这趟来的真是完美至极。
    刚才楚乡长听到陆天明这么多问题的时候，脸上的失望神情，尽管掩饰的很好，可白富强不是省油的灯，早就已经尽收眼底。
    有今天这么一场，陆天明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和自己竞争公社主任这个宝座了。
    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
    楚乡长今天莫名其妙到公社来，简直是天助我白富强也，哈哈哈哈哈~~~~~~~
    赵主任连忙说道：
    “楚乡长您慢走，我送您。”
    楚乡长刚一个转身，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从外面匆匆进来。
    左手拎着一个大水桶，右手拿着一个大刷子。
    裤子和衬衫都卷的高高的。
    脚上穿着一双套鞋，脸上满头大汗。
    不是别人，正是陆天明。
    公社的拖拉机停在外面搭的凉棚里。
    陆天明刚刚刷完一辆拖拉机，过来打桶水，准备接着刷第二辆。
    楚乡长指着陆天明，问赵解放。
    “老赵，这位就是陆天明吧？”
    赵解放连忙上前说道：
    “楚乡长，是的是的，他就是陆天明。”
    赵解放对着陆天明一招手道：
    “天明，大上午的，你去哪了？楚乡长到公社来莅临指导工作，刚才还问起你呢，来来来，你过来跟楚乡长打个招呼。”
    陆天明把手上的水桶和大刷子往旁边一放，拍了拍手，走上前。
    还没走到楚乡长面前，一股浓浓的猪屎味儿就传了过去。
    众人连忙捏紧鼻子往后退。
    赵解放心里直皱眉头，这个陆天明实在不上台面。把自己搞得这样臭烘烘。
    “哎呀呀天明，你干嘛去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你看看你这衣服裤子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味道真难闻。”
    陆天明说道：
    “赵主任，我刚去刷拖拉机了。那两辆拖拉机装过猪粪，味道重了一些，真是不好意思，楚乡长，不知道你今天要来，我太失礼了，那个，我身上味道重，手上更是脏的不行，我就不跟你握手了，免得脏了你的手。”
    公社的人在后面不住的摇头，小声议论：
    “这个陆天明真是丢咱们公社的脸！”
    “就是！满身猪粪味，恶心的要死，我闻着都难受，楚乡长好容易来一回，也不给楚乡长留个好印象！”
    “学学人家富强穿的板板正正，跟新郎官一样，他倒好，弄得像个叫花子，还是个在猪粪里滚过的叫花子？就这样的还想要和富强竞争公社主任的位置，真是笑掉大牙！”
    白富强在一旁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越发得意！
    他今天和陆天明的表现简直天壤之别！
    一个好到爆，一个差到极点！
    大伙都以为楚乡长会生气，至少会皱着眉头赶紧走人！
    万万没有想到！
    楚乡长竟然仰头一笑。
    “哈哈哈哈哈，我不怕臭，相反我还喜欢这种臭味。”
    说着，主动走到陆天明面前，伸出手。
    陆天明有些受宠若惊，赶忙伸出手握手。
    公社的人一个个看着呆若木鸡。
    “妈呀！楚乡长还真是不怕臭啊？”
    “唉呦喂！到底是乡长，胸怀就是宽大，一股猪屎味儿都不嫌弃！”
    白富强也有些吃惊。
    楚乡长握着陆天明的手，转过头还对大伙儿说道：
    “我以前插队做知青的时候，就是负责养猪，每天除了喂猪，还要把猪粪从养猪场一铲一铲出去，每天光是铲猪粪我都要铲十几车，这个味道，一下子勾起了我年轻时的回忆。还别说，闻上去还挺亲切的。”
    赵解放连忙说道：
    “是是，我闻着也有亲切感，咱们年轻的时候谁没接触过猪粪，猪粪是个好东西勒，种庄稼离不开猪粪，那个时候很多村子为了抢猪粪，动手打起来的都有。”
    哈哈哈，老赵，你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公社的人一看这苗头，也连忙带着笑脸附和：
    “楚乡长说的没错，我们也早就习惯闻这个味道了。现在的农村人，家家户户都会喂两三头猪，我们家就养着一头猪，我天天闻这个味道，亲切的很。”
    “楚乡长人生阅历丰富，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楚乡长看似不经意，但实则仔细看了几眼陆天明。
    看和看，角度是不同的。
    这回看，不是从领导看下属的角度。
    而是老丈人看女婿的角度。
    他发现陆天明个子挺高，有将近1米8。
    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四肢健全。
    这个外表来说和自己女儿倒挺般配。
    楚乡长问道：
    “天明，怎么大伙儿都没去洗拖拉机，偏偏叫你这个大学生去洗？按理说应该是后勤部的工作？你一个大学生难道在公社负责后勤？”
    这话一问出口，一旁的赵解放心里一紧。
    他不知道是谁让陆天明去洗的拖拉机。
    但大概也能猜到，肯定是一帮拜高踩低的家伙。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不巧正好让楚乡长碰了个正着，显得他这个做主任的不尊重知识分子，让知识分子去干粗活，脏活。
    赵主任朝后面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大大的不悦。
    刚才为了拍白富强马屁，给陆天明派活的那几个人，吓得赶紧一缩肩膀，一耸脖子，退到最后面。
    陆天明淡淡一笑说道：
    “楚乡长，我不是后勤部的，我在公社主要负责文档收纳这一块，今天洗拖拉机的同事病了，所以让我帮他洗一洗。我是年轻人，身强力壮的，洗两台拖拉机轻轻松松。”
    陆天明这个回答让赵解放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个陆天明还算识相，没有说什么，别人都不愿意洗，只好让他洗，或者别人逼着他洗之类的拎不清的话。
    楚乡长又是仰头一笑：
    “哈哈哈，好好好，小伙子乐于助人，不计得失，勤劳肯干，非常好，在机关工作就是要这样，愿意踏踏实实干实事儿。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看的人脑袋疼，有时候像这样痛痛快快干点体力活，身体反而舒服。”
    “我年轻那会儿干农活，每次都是光着膀子，身体晒得黝黑，反倒神清气爽，不像现在有时在办公室坐一天，站起来，眼前一片黑，脑袋都是发懵的，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楚乡长一笑大家也都跟着一起笑了。
    这是官场生存基本法则，随时随地紧跟领导步伐。
    领导哭下面的人哭。
    领导笑下面的人笑。
    人群中的白富强倒是有些笑不出来。
    他奶奶的楚乡长，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对陆天明这小子说了这么多的话。
    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陆天明也笑着说道：
    “楚乡长说的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脑子和四肢一起用，人就会越来越精神。”
    “好好好，你这个小伙子非常好，我很欣赏。”
    楚乡长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说道：
    “开会时间还早，我看到活动室有象棋，不如这样，我们两个来下盘棋怎么样？”
    “啊？下棋？”
    震惊！！！
    石化！！！
    傻眼！！！
    全场的人都蒙圈了！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下棋了？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楚乡长，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一旁的赵解放连忙说道：
    “楚乡长，你要下棋的话，我陪你下，去我办公室。”
    楚乡长笑着摆摆手道：
    “老赵，我和你有的是机会下棋，今天赶早不如赶巧。我和天明聊的投机，杀他两排过过瘾。”
    “天明，怎么样？愿不愿意陪我杀两副？”
    陆天明愣了一下，点点头道：
    “楚乡长，陪您下棋当然没问题，只不过我怕耽误您工作，而且我身上脏了吧唧的也不太礼貌。”
    “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离我开会还有一个多钟头呢。有什么礼貌不礼貌的，是我邀请的你，走吧，咱们两个都把手洗一下就开始。”
    说着拉起陆天明，到一旁水龙头洗了手，走进活动室。
    活动室里常年摆着三四副象棋，还有一张破乒乓桌，是专门给工作人员休息时间，休闲娱乐的。
    楚乡长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动作麻利，楚河汉界，就这么杀起来。
    把外面一波人惊的目瞪口呆。
    “妈呀，我说，到底什么情况？楚乡长怎么莫名其妙和陆天明下象棋去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你这小子交了什么狗屎运了？身上臭成这副样子，楚乡长竟然一点都不介意。”
    “可不是吗？就算要下棋，那也应该是赵主任陪他下，什么时候轮到陆天明这小子了？”
    “哎呦喂！该不会该不会，楚乡长看上陆天明想要让他做主任吧？”
    “说什么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刚才赵主任已经明明白白说了让白富强做主任，楚乡长对白富强也表现出了赞许！”
    “那他为什么不拉着白富强去下棋，而偏偏去拉陆天明呢？”
    “啊这，这事儿真难说，说不定楚乡长就是一时手痒，想找个人下象棋！”
    “我看不会，刚才赵主任提出由他陪着楚乡长下，楚乡长都拒绝了呢！”
    “这事儿太他妈悬了！！！”
    一起来的乡里三位领导也丈儿和尚摸不着头脑！
    楚乡长这是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下起棋来了！
    就是啊，虽然离去县里开会时间还早，可也不至于下象棋吧，而且那小伙子身上的味道还真是挺难闻的！
    搞不懂，真是搞不懂，咱们还是安安静静等着吧。
    赵解放更是一脑袋浆糊，以他对楚乡长的了解，这人上班时间很少干私活儿，只在下班时间偶尔玩上一玩！
    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天明身上臭气熏天，楚乡长竟然完全不介意！
    难道？莫非？楚乡长真的中意姓陆的做公社主任？
    又一想！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打死都不可能！陆天明这四年压根就没在楚乡长面前露过脸，而且每次交上去的报告不是属自己的名字，就是属白富强的名字！
    陆天明的名字压根就没在乡里出现过，真是他妈的奇了怪了。
    赵主任赶紧让人搬了几把椅子，泡了几杯好茶招待其他三位领导！
    又泡了一杯茶亲自给楚乡长端过去。
    端茶是假，他主要是想听听楚乡长到底在和陆天明说些什么。
    进去时故意脚步放得很慢，想多听几句话。
    听到大部分都是楚乡长在发问。
    问陆天明家里有几口人？
    父母都是干嘛的？
    进公社之后，具体都做过哪些工作？
    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对于将来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诸如此类的问题。
    陆天明回答的也中规中矩，基本上都是照实回答。
    赵解放把茶放下之后，见楚乡长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依旧和陆天明两个人聊的热闹，也就不好意思再留下，搞得好像要偷听他们讲话一般。
    灰溜溜的走了出来。
    一出来，公社的人赶紧问：
    “赵主任，楚乡长在和陆天明聊什么呢？”
    “是啊，他们俩人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看他们聊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到底在说什么呀？”
    赵主任当着乡里的领导也不好多说，只好一本正经说道：
    “楚乡长这是要了解基层办事人员平时的工作日常，都是一些寻常的聊天，没什么特别的，大伙也别在这杵着了，手上的活不是都挺忙的吗？都回到各自办公室，该干嘛干嘛吧，褚校长还要在这里下上一会儿棋呢。”
    “噢噢噢，好好好。”
    大伙众人虽然嘴巴上答应着，但是两条腿倒是很诚实，依旧站在原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