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古树
作者:海苔夹心酥   死亡侵袭最新章节     
    祈白宥一进佛寺就注意到这棵银杏树了。
    十分巨大,被照看得非常好,躯干伸展,枝繁叶茂。
    宴林让她到处转转,她转了半圈觉得这个寺和其他佛寺比起来,除了规模大些,建筑上并没有太大区别,所以掉头回来继续研究这棵树。
    动物有记忆,树其实也有。
    一圈圈的年轮,是时光在树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
    古老的银杏树是这座佛寺的标志之一,被护栏围住保护着,以免太多游人攀爬拍照,影响它的生长。
    祈白宥问小沙弥,“我能摸摸它吗?”
    按规定是不可以的,沾佛气也不行,不过她是宴林带来的,又和凡了寺住持方丈相识,可以破例。
    祈白宥站到恰好可以碰到主躯干的护栏一角,抬起手掌,小心翼翼地挨上去。
    她的动作让小沙弥很意外。
    本以为她说的摸,是其他游人那种方式,这里蹭蹭那里挨挨,沾染佛气,庇佑已身,没想到她会如此小心。
    就像,就像是怕碰疼了树一样。
    这棵树在她眼里不是一个承载佛寺灵气的物体,而是一个生命。
    小沙弥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佛。
    祈白宥不能不小心。
    普通人的一生最长不过几十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事,但她此刻面对的是一个一千多年的生命。
    它经历过朝代更替、战乱纷争,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一开始,并没有听到看到感受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寂无。
    微风簌簌,树叶飒飒,以及远处传来檐下的铜铃摇动声,在这一瞬间仿佛凝滞,声音被无限拉长。
    精神力顺着树的脉络一路延伸出去,祈白宥感受到它的每一片随风摇动的叶子,每一条深入土壤汲取养分的根须……
    树的记忆是缓慢悠长的,也许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它的世界里只有风在吹,虫在叫,叶子在摇动;也可能在一瞬间,寺庙坍塌,山体动荡,物是人非。
    它的记忆是并排放在一起的,没有主次之分。如果说人的记忆是一串长长的链条,树则像一段铺在公园里的石板路,一块块拼凑而成,挨个看过了,就像走了一条长长的路。
    她逐渐听到,或者说看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很多年前,这里群山环绕,无人无户,偏僻寂寥。有人在此处修了一个小山庙,种下一棵银杏小树,开启清修生活。
    路过的行人在这里歇脚,修行者为他们祈福,以苦修换神灵庇护劳苦苍生。因此渐渐的有香客,人多了起来。
    打仗了,死了很多人,然后是瘟疫,山庙里都是病人。
    修行者也感染了瘟疫,病的很重,最后落了病根,没几年就死了,山庙就此空置,荒废多年。
    银杏树扛过干旱,忍过冬寒,多年过去,直到又一个云游僧人在此处落脚。
    僧人有信众,他们扩建了山庙,有了寺庙的雏形。
    信众和香客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响,寺庙也越修越大,一代又一代,佛寺便这样传下来。
    直到有一天,没有一丁点预兆,佛寺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无数星光向四面八方散去,整个佛寺犹如地震一般剧烈震颤了两下。
    僧人们都以为是地震,匆忙从屋里跑出来避险,清点人数时发现佛寺中一位极有名气的高僧不见了,找到他的禅房去,才发现高僧已经坐化。
    再之后,h市出现了异能者。
    在树的记忆里,关于异能者的部分只有简短的两段。
    一段是一男一女两个非常强大的异能者抓了当时的住持方丈,逼问他关于高僧坐化那晚寺庙里发生所有事情的具体细节。他们在树下展示了特异能力,被树记录下来。
    两个异能者应该是精神或心理方面的能力,没有实体化的表现,只能通过住持方丈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惨状推测出异能者在使用能力。树看不到非实体化的东西,所以只能看到树的记忆的祈白宥也看不到。
    另一段是佛寺里的一个小沙弥突然有了可以使植物快速生长的能力,他给银杏树周围的花圃浇花,所过之处郁郁葱葱,也被树记了下来。
    小沙弥年纪尚小,对世界充满好奇,移花接木的能力让他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想用能力给佛寺再造一棵千年古树出来,结果急于求成,力量失控。他被自己催生出的大树的枝条活活绞死了。
    神奇的是,小沙弥死后,被他催生过的植物全都跟随他死去,幸好他心中对银杏古树存着敬畏之心,从不敢离它很近,所以银杏古树没有受到力量的波及,安然存活下来。
    如果没有第一段记忆,祈白宥根本不会把高僧坐化那晚发生的“地震”放在心上,但两个高阶异能者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抓着方丈逼问当晚的细节,不得不让她重新审视那场“地震”。
    为什么会地震?那个炸开的星光是什么?散落到各地的东西又是什么?这些异动,和异能者的来源、诞生,以及未来的发展存在什么联系吗?
    逼问折磨方丈的记忆里,两个异能者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风格。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异能者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祈白宥没有想到,她出于一时好奇读取一棵树的记忆,居然能看到信息量这么大的东西。
    她决定以后无论走到哪儿,只要遇到古树就上去摸摸,万一又有新发现,而这些发现累积到一定程度,她目前遇到的种种问题自然而然的就有答案了呢?
    她把古树的记忆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遗漏重点了,才收回手,然后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朝树拜了拜。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愿您健健康康,长命万岁。”
    树:“……”
    祈白宥看完记忆,觉得宴林他们应该聊的差不多了,进偏殿一看,不止宴林不在,住持方丈也不在。一路找出来,问起扫地的小沙弥,告诉她宴林去烧香去了。
    她在大雄宝殿找到宴林。
    今天是周一,寺里的游客很少,大雄宝殿里只有宴林,诵经的方丈,敲磬的和尚。
    他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闭着双眼,双手合十。
    屋宇高阔,光线幽深,铜磬的声音在大殿里一圈圈回荡不歇。
    祈白宥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虔诚的样子,可以这么纯粹好看。
    他似在拜佛,又似在拜自己的欲望。
    哪怕他拜的是心中的欲望,也还是好看得惊心动魄,无与伦比。
    方丈的经书诵完,宴林俯身三拜,然后睁开眼睛。
    祈白宥的视线里,他的目光平静,却蕴涵着万物生机。
    目之所及,枯木逢春,繁花盛开。
    如果能够画下来,她一定会把这一幕原原本本画下来,可惜不能,退而其次留在脑海里,也算个不错的去处。
    她几乎能够确定,无论她会否对宴林动心,宴林是她穿越前和穿越后见过的最好看、强大、完美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时至今日,她和宴林的关系仍是宴林对她无所不知,她对宴林一无所知。哪怕是一无所知,她所窥见的冰山一角,已经让她完成从“还好吧神之上的存在也不过如此”,到“宴林是真的很厉害啊名声不是吹出来的”的转变。
    祈白宥突然想,宴林在异能者世界里,到底起着怎样的作用?
    宋晨说他是特异能力调查组的组长,对外的身份是富可敌国的宴氏集团掌权人,每天确实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签不完的字……但是,就祈白宥这几天和他近距离相处观察下来,他对异能者,至少在特异能力调查方面的事并不如何上心,大概都交给宋晨去处理了;工作也是例行公事一样看文件签字,开会点头,钱对他来说就是数字,他对钱不感兴趣。
    来势汹汹阵仗很大的西主,打来打去以为能瞒住他的基地异能者们,通过祈白宥做跳板成功外逃的凛……
    他不在乎。
    全都不在乎。
    他好像很忙,又好像一点也不忙,游刃有余,片叶不沾,他悬浮在这些杂事之上,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只让他感觉无比厌烦。
    祈白宥捡了大雄宝殿外分发线香、但这会儿去吃饭了的师父的蒲团,坐在大殿门口,托着腮盯着里面的宴林看,思绪放空,浮想联翩。
    宴林并不完全厌世,他还是有在乎的事情的,比如救治宴星潼,收集瓶子。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不能为她知晓的事在进行着。
    他肯定在布一盘很大的棋,她是他手上的棋子之一。
    祈白宥自我分析,以她目前进阶的速度来看,她在宴林的众多棋子中重要性日渐提升,从最开始在凡了寺捡到,觉得说不定可以用一用、随时能够遗弃的备选棋子,到可以正式上桌,过关斩将的大棋子。
    这么一说的,祈白宥的进步是很得到宴林肯定的。
    说不定还狠狠惊艳了他一把,让他动心,生出“要不然给她一个身份吧,这样就能让她更加稳固、长久地待在他身边了”这样的想法。
    哇,宴林真的非常非常厉害。
    祈白宥每每静下心来分析这个人,剖析他的动机和行事原理,总能学到很多东西。
    这些东西在异能者世界里等同于生存守则。
    啪!
    响指的声音让她猛地惊醒。
    “阿宥。”宴林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看,“你是在沉思,还是睡着了?”
    祈白宥:“……”
    她擦擦嘴角的口水,有点不好意思,“这里很安静,一不小心就……”
    宴林身后站着分发线香的师父,他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正友好和煦地看着她。
    得亏是宴林带她进来的,不然霸着师父的蒲团坐在大雄宝殿外公然打瞌睡,她绝对会被撵出去。
    她想站起来归还蒲团,刚一起身又跌坐了回去。
    宴林:“怎么了?”
    “……麻了。”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向宴林求助,“腿好麻。”
    宴林:“……”
    他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往祈白宥膝盖上轻轻一拂,让她一动不能动的强烈酸麻感瞬间消散。
    恢复正常行动的祈白宥立马跳起来,把蒲团还给师父,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特别不好意思地跟着宴林离开。
    出了佛寺,才敢伸个懒腰舒缓睡别着的身体,“寺庙让人平心静气,可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啊!这个盹儿打得正舒服。”
    宴林无奈道:“要不是你这句话还算是夸奖,佛祖定降罪惩罚你出言不逊。”
    “来吧,罚我在寺里修行一辈子。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睡懒觉了。”祈白宥无所畏惧,蹦蹦跳跳地下台阶,“晏总和方丈聊的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吗?”
    “嗯。”
    “聊了什么事啊?”
    “不告诉你。”
    “切!不说拉倒。”祈白宥脑袋一扭,傲娇地跳着往下走。
    山门外的台阶又长又陡,宴林真担心她一脚踩空了,好心提醒:“注意安全。”
    安全两个字还没说完,祈白宥就“啊!”一声身体腾空,眼看要一头栽下去。
    宴林想都没过脑子想,果断伸手去拉,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滚下去了。
    火石电光之间,祈白宥想起宴林这家伙和自己不一样,他只是死不了但是会受伤,两人摔在台阶上的前一瞬,她死死抱着宴林用力一翻,让自己垫在下面,撞上石阶,再双手一合把他的头护在臂弯里,乒乒乓乓地滚下去,直到滚到二十几节台阶后的平台上才停下来,最后依旧是祈白宥先着地。
    宴林脸色都变了,顾不上摔得一身狼狈和疼痛,爬起来先检查祈白宥,“阿宥你怎么样?没事吧?”
    “痛痛痛痛痛!别动别动!”祈白宥闭着眼睛直抽气。
    宴林扶着她的肩膀,吓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伤着哪儿了?”
    “艹,断了断了……”祈白宥艰难地摸到肋骨位置,“啪咔”一声把错位和折断的肋骨摁回原位,再抻了抻另一条胳膊,把脱臼的肩膀接回去。
    骨头摩擦的咔咔声听得人后背发寒。
    光祈白宥一个人摔下来,最多磕破点皮,爬起来拍拍灰的功夫就好了。
    但是宴林跟着一起摔下来就不一样了,一是他重,二是祈白宥得顾着他保护他,所以就……
    她抹了把疼出来的冷汗,“我没事了,你怎么样?没伤到吧?真是的,我要摔你就让我摔嘛,反正也能自我修复,你拉我干嘛啊?摔得满身都是灰,你知道自己这身西装多贵吗?幸好今天这里没什么人,要是游客多,拍了发到网上,你宴大总裁的形象……唔?”
    她乍开双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宴林,你干嘛?”
    “阿宥……”
    宴林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祈白宥还是呆呆的,“我在的,怎么了?”
    “不许再做让我担心的事了,好不好?”
    “这个好商量,但你可不可以先松开我?”
    “你先答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