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郎是在秦国公过世的第五日进的宫。
除了探望长姐,也是告别。
“七郎君要去南梁?“宋姑姑诧异地看着秦七郎。
秦七郎低着头道:“等父亲下葬就走,其实,我早有此意,陛下那边也应允了......。”
宋姑姑转头看向秦皇后。
自从那日姐弟俩说破那件事,秦七郎就羞见于自家长姐。
他自小没有母亲,一直都是长姐照顾他,明明是最亲的人,和母亲无异,但现在,总觉得隔了点什么。
秦七郎是不用袭爵的,自己去挣前程,也无可厚非。
“你打算,要去多久?”秦皇后低着眸子,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语气中,隐隐有一丝颤音。
秦七郎沉默半晌,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弟弟会回来的......。”
他肯定是要回来的。
他是秦家的儿郎,秦家是他的家,长姐......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他不可能一走了之。
只是,少年需要成长和磨练。
直到可以改变现状,将秦家和陛下一点点剥离开来......
“好......。”
看着秦七郎走出大殿的背影,宋姑姑没忍住问道:“娘娘,怎么不再劝劝七郎君?”
皇后娘娘的这些兄弟,娘娘最疼爱的就是秦七郎。
也只有秦七郎,只将秦皇后当做姐姐,而不是别的。
其他人,秦夫人也好,同胞兄弟也罢,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利益。
“本宫帮不了他......就没办法劝他。”
秦皇后眼前有些模糊,走到门边,看着秦七郎的身影,一点点慢慢消失。
“都要走了吗?”大殿威严,秦皇后站在其中,不知是在问谁,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
而此时,凤仪宫门外,谦淑妃领着大皇子过来探望,却被挡了回去。
“淑妃娘娘,皇后娘娘现下怕是不得空见您和大殿下,先请回吧......。“凤仪宫的宫人客气道。
谦淑妃微微颔首:“既然娘娘不得空,那本宫改日再来探望。”
大皇子看着关上的殿门,抿了抿唇,但还是跟着谦淑妃往回走。
想要来探望秦皇后,本就是大皇子的主意。
这时候过来其实不妥,毕竟秦国公那事儿......着实不好安慰。
但大皇子坚持,谦淑妃还是带他跑了一趟。
“咱们过来一趟,皇后娘娘知道,便算是尽心了......。”谦淑妃说着,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大皇子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后悔和自责:“都怪儿臣......母妃,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
谦淑妃看着他紧张的小模样,眸中有些许欣慰,安慰他道:“无妨,只是嗓子有些痒罢了。”
要说阖宫上下,能够无条件包容,最爱大皇子的,绝不是皇帝,而是谦淑妃。
尽管,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大皇子皱了皱眉,还是对着一边的嬷嬷道:“嬷嬷,去太医院,将李太医请过来一趟......。”
李太医在太医院中本就是翘楚,更何况,大皇子潜意识里,就觉得父皇为宸贵妃调养身体的太医,一定是最好的。
“不用......。”
“嬷嬷,去请......。”大皇子格外坚持。
谦淑妃看着他坚持的小模样,心里是软了又软,没再说什么。
回到寝宫,没一会儿的功夫,太医就到了,然而,却并不是李太医,而是刘太医。
大皇子见状微愣,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看向了去请太医的嬷嬷。
他明明说地是李太医啊......
难不成是弄错了?
还是刘太医率先解释道:“李太医奉旨每五日去北郊行宫为贵妃娘娘请平安脉......今个儿正好是第五日,听闻淑妃娘娘身体有恙,院正特地遣臣过来。”
谦淑妃养着大皇子,怎么着都不会给她差的。
刘太医虽比不得李太医的医术,但在太医院一众太医中,也算是中上等了。
谦淑妃知道太医院并不是敷衍,闻言笑道:“有劳太医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事,是大皇子不放心。”
说罢伸出手,盖上绢帕,让刘太医把脉。
唯有站在一边的大皇子,小脸儿有些异样,但也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在太医和谦淑妃面前说什么。
等太医走后,大皇子也该去尚书房了,走在路上的时候,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是不是错了?”突然,大皇子开口,语气中有点迷茫。
“贵妃娘娘得宠与否,其实对我没什么影响,母妃也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可我若是得罪了贵妃娘娘,父皇会不高兴,就连皇后娘娘,好像都在疏远我们......其实为了母妃,向贵妃娘娘低个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流珠姐姐,你说呢?”大皇子转头看向身后的宫女流珠。
那唤做流珠的宫女,走近两步轻声道:“大殿下,您是陛下的长子,宫里没有嫡子,您便是最尊贵的皇子......贵妃娘娘哪里比得上您,再说,您什么时候见过陛下有错的?”
大皇子郁闷道:“可在父皇眼里,我怕是远远比不上贵妃娘娘的......我不想给母妃惹麻烦,”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宸贵妃和其他人在父皇那里的不同。
起码,除了宸贵妃,大皇子没有见过自己的父皇和其他人那般亲近的。
流珠心里门清,除了不想给谦淑妃惹麻烦,怕是大皇子想明白了,宸贵妃无子,没什么威胁,得罪她......得不偿失。
流珠眼珠子一转,顺着大皇子的话道:“殿下真是孝顺......殿下年纪小,想必宸贵妃也不会真地计较......”
话到此处,流珠语调微顿,换上了一副惋惜的口吻:“若是才人在天有灵,见殿下如此委曲求全,还不知要如何心疼?”
大皇子的生母李才人,是流珠的前前任主子,那时候流珠才十岁出头,只是在小厨房打打杂。
后来李才人难产死了,流珠年岁尚小,也是四处打杂......无依无靠的宫女,在无人的角落,当然少不了受欺负......直到郑充容救了她,才得以逃脱魔爪。
郑充容被“叛军”杀害那夜,流珠不在,幸免于难,再分配去处的时候,使了银子才到了谦淑妃的宫里。
谦淑妃知道她是李才人的故人,加上她对大皇子尽心尽力,才终于被拨到大皇子身边伺候。
大皇子对自己的生母没什么印象,但小孩子嘛,总是有点好奇。
尤其是,经常看到二皇子和林婕妤......
大皇子也好奇,自己这位生母是什么模样。
“其实才人当年,怀着殿下的时候,最盼望的,还是皇后娘娘做殿下的养母......“流珠状似无意道。
大皇子闻言,诧异问道:“你说什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才人是殿下的生母,自然希望殿下有更好的前程。”
如果养母是秦皇后,那大皇子可就有了嫡子的名分。
“那为何最后......是母妃......。”大皇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问道。
但问出口,就后悔了。
他怎么能......这么问?
“自然是陛下的决断......奴婢之前还替殿下悬着心,有那碎嘴的,竟然说是淑妃娘娘为了养育皇长子......没用心照料,才人才难产的,现在看来,其心可诛,淑妃娘娘待殿下是真地视如已出......。”流珠怀念起已经记不起来模样的李才人,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但这番话,却在大皇子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皇长子......是苏贵妃的眼中钉,但其他想养孩子的宫妃大有人在。
可看二皇子就知道,若李才人还活着,不给皇后,八成自己也是能养孩子的......
“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了......。”流珠看着他的脸色,立即跪下告罪。
大皇子盯了她半晌,咬咬牙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个!这世上......母妃是对我最好的人......。”
说罢,也没有处置自己生母的旧仆,连尚书房也不去了,径直回了谦淑妃的寝宫。
谦淑妃正在喝药呢,大皇子就进来了,不等她开口,只见这孩子就扑到了她怀里。
“母妃......母妃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大皇子边哭边念叨。
谦淑妃还没反应过来,险些打翻了药碗,看向跟着进来的流珠。
“娘娘,大殿下走到半路,还是不放心您......。”
谦淑妃又看着怀里的儿子。
大皇子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小脑袋。
谦淑妃唇角微弯,摸着他的小脑袋:“傻孩子,刚刚太医都说了,母妃只是有点着凉......连风寒都算不上。”
流珠就站在一边,看着这番母慈子孝的场景,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跟了大皇子这么久,她当然知道,怀疑的种子算是埋下了......不然,他怕什么,又跑什么......
什么李才人?她早就忘了。
大皇子说谦淑妃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流珠难免又想起了那个唯一待自己好的......郑充容。
如果不知道郑充容做了什么便罢,既然知道,她的死......几乎可以断定,不是意外。
漏网的刺客?即便真地有漏网的刺客,杀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郑充容?
她只是一个宫女,没有本事去查......但,流珠看着大皇子,未来最有可能当上皇帝的人,眸中闪过暗芒,可以报复的法子很多......不是吗?
......
北郊行宫。
李太医刚给阿朝把完平安脉,一切无恙。
碧桃照例,领着李太医去用膳,回来时,就瞧见对着一桌子饭菜发小呆的宸妃娘娘。
见此,碧桃姑娘又恨上了晨时八卦秦国公那件事的几个宫女太监。
自家娘娘听了那事,再看红烧肉还能吃地下去别的东西吗?
偏偏桌子中央,就摆着一盘。
“娘娘,奴婢找人重做。“碧桃轻声道。
阿朝闻言,抬起莹白的小脸,摇了摇头。
“不必了......。”阿朝胃口有些欠佳。
碧桃也不强劝。
她听了秦国公的事,也没胃口。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通报,说是陛下的信件到了。
主仆俩都是一愣,皇帝才走五天,怎么就有信件到了?
岂不是在离开的第三天,就写了,遣信差送来?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自家小娘子,才走三日,尚且未到沧州,路上便写信回来。
阿朝杏眸微亮,碧柔从外面拿了信进来,接过来,本来想立即拆开的,可在拆之前,忽地抬眸瞧了瞧。
正好就对上了碧桃和碧柔那一脸怪异的笑。
阿朝:“......。”
宸妃娘娘皱了皱小眉头,坚定将两人给支出去了。
等一个人时,躲在榻上,才将信拆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才三天嘛......当然没什么大事,先是问过她日常有无好好吃药,毕竟是最后一个疗程,不能前功尽弃。
再就是饮食方面。
乍一看好像全是为了监督。
但后面更大篇幅,都是在夸自家小娘子。
她准备的鹅毛绒被,手炉等物什都很实用,提了一句冬枣很甜.......总之,她起初替皇帝准备行囊时的小心思,皇帝全都察觉到,并夸了一遍......
最后,还蛐蛐了一下刘大总管,说他原先还坚持用自己的旧手炉.......现在,守在外头的时候,她备下的小手炉,几乎不离手......
刘全:“......。”
宸妃娘娘唇角微翘,想象了一下,皇帝陛下板着一张脸批阅奏章,私底下,却记下刘大总管换小手炉的事,还事后同她说小话......
阿朝将信纸重新叠好,来到案前,提笔开始写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