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又是一天的过去,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韶州城门口,一纸封城的告示贴满街巷,不少商贩农户也顾不得今早运进城中还未售罄的货物,挑着担,驾着车,挤在城门口连夜出城。
如此事态下,不少本就生活在城中的百姓也心生忧惧,备好细软,跟风而去。
为城门口本就不堪重负的卫兵们又添了一份堵,直到最后一纸命令传来,堆土封门,彻底断了所有人出城的念头。
韶州城中此刻人心惶惶,偏偏城中的一处酒楼直至深夜大堂里还依旧亮着灯,掌柜站在柜台里默默地翻着账本,而一身素色便衣的胡越坐在大堂等着早已约好的人,身前的方桌上放着一只精致小巧的木鸢。
“奶奶的!大晚上的连个打牙祭的地方都难找。”少女放下身后的木匣,一脚踩在胡越坐着的长凳上高声道,“掌柜的!来壶好酒暖暖身子!”
虽然胡越自己很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位特立独行的少女就是这些天一直替秦王给自己传信的人,但是既然此时此刻她出现在了这间酒楼里,想来是不会错的。
“咳咳,唐姑娘,有酒了。还有两盘菜一会儿上,正好吃点。”
“看来安排的还挺周到,谢了!”
等着上菜的间隙,胡越摆弄着桌上木鸢两只已经软趴趴的翅膀:“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还能用这玩意儿传信。倒是奇了怪,无心楼里居然还有像你这样能造出如此精巧道具的工匠。”
“要不是靠这个家传的手艺,我估计得和雪儿姐一样,去「欢」字楼给人收尸。”唐纤云将木鸢收回了她身侧的那个巨大的木匣之中。
没一会儿酒菜上齐,胡越自然是没心情吃,只是看着唐纤云大快朵颐。
待到酒足饭饱,胡越才开始询问:“今日入城我看人心惶惶,怕人起疑没敢多问,现在城里是什么情况?”
“城里的铁匠和木匠都已经被征调,现在正在加固工事和城防。”
“大致有多少兵力?”
“不多,这些天其他州府官员带来的亲卫官兵再算上无心楼分舵的人手,充其量也就千人出头。估计他还从城里临时征来了不少壮丁。”
“看样子是打算死守了。”
这个人数与郭理事先估算也差不多,胡越并不意外:“其他情况呢?今日封城,城中百姓难道没有闹事?”
“怎么可能没闹,就连我们无心楼里也有不少门客也在发牢骚。不过入夜前裴匡给那些滞留的百姓分发了物资和粮食,这才把民愤给压了下来。”
胡越诧异道:“分发物资?既已打算死守,怎么还会分发物资?”
其实胡越的话并未说完,因为以如今韶州城中的情势,一杀立威,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虽说这样的想法过于残酷,但是如此困守孤城的情形,万方楼收藏的那些兵家史书上都有不少类似的记载,就是到兵士相食这种地步的例子也有过。
胡越可不信裴匡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会突然良心发现。
“我也很奇怪,所以还特地去看了看。分发的物资除了米、水、干柴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想到这儿,唐纤云还从腰包里掏出了一颗紫色的药丸,“还有这个,楼里的门客和士兵都给发了这个,要所有人只要动起手就立刻吃下去,说是能临时提升战力的。不知圣子可认得是何灵丹妙药?”
听到“提升战力”四个字,胡越立刻明白了眼前的这是什么东西。
从唐纤云手中拿过药丸,胡越轻轻两指一碾,药丸外面的包衣化作齑粉,而剩下的药粉之中包裹是一只尚未被唤醒的蛊虫。
“什么啊!这是......”
细看之下,那蛊虫蜷缩着的节肢还在微微颤动。一想到居然要把这玩意吞进肚子,唐纤云顿时腹中酸水翻涌,险些把刚刚吃的一股脑儿都给吐了出来。
“蛊虫,裴匡今日难道没有动作?”
说着,胡越随手将其扔在地上,用脚践踏碾碎之。
“不可能啊,刚刚我都盯着呢!”
正好唐纤云疑惑之际,一只信鸦从大门飞入酒楼,停在了她的脚边。从信鸦脚上的信筒中取出纸张,她看到上面的字后神情骤然一变。
「城北集合,围攻宝林寺」
唐纤云一拍桌子:“糟了,他们要对秦王动手!”
胡越心下一慌,但回过神还是立刻冷静了下来。
就如此来看,裴匡给那些被困在城里的百姓分发物资也绝非是好心。
可眼下胡越也没法深究,只能是当即写下一串小字,拿出了万民令盖好信印,交给了唐纤云。
“唐姑娘,你想办法拿这封信给城北的教众,让他们立刻集结围城,严守城门,禁止出入!”
......
韶州城内此刻人心惶惶,而宝林寺外却无丝毫喧闹。
数十名黑衣人此刻已将寺院包围,这便是眼下无心楼岭南道分舵中投靠了裴匡的「死」字楼门客——岭南地处偏远。虽地大,但人少,可调用的门客自然也要少于其他道府。
可无心楼对于门客的要求,讲究的不在多,而在精。
分派任务的原则往往是能用一个人解决的事情,绝不用派第二个、
但这条规矩在有些情况下并不适用。
第一是钱给的够多,出钱的客户有特殊要求,往往很难拒绝,而且过高的赏金也容易让手下的门客之间心生异心。
岭南分舵最近就有过一次,结果派出去的一队人几乎都折在了稠州。
第二则是关乎生死,这种时候也就没有人再去在乎什么规矩。
身为岭南分舵的舵主,在「死」字楼里“兢兢业业”杀了一辈子人的连山却在今夜同时遇到了两种情况。
宝林寺的院内,众人早早地就觉察到了异样。
天刚入夜,所有人便齐聚在大雄宝殿之内,做好死守的打算。
一众寺中的武僧手持长棍,立于殿外,严阵以待。
大殿之内木窗虚掩半开,其后站着的则是已经将箭矢搭上弓弦的镖师们,细看就连徐凤平也在其列。
干他们镖局这个行当的,不一定要身手好,纪律和执行力才是关键,这点倒是与军队有些类似。平日里押镖,对付多是河盗山匪,而对付这类人最有效,同时损失最小的方式便是结阵防守。
所以在镖局里能当上镖头的,武功高低是一方面的考量,而懂得如何管束手下的镖师才是最为核心的竞争力。
至于如何利用手上仅有的人手依托建筑摆好阵型,这对于朱清这位平丰镖局中走镖多年,大小场面经历无数的镖头而言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可虽然一切布置的井然有序,但朱清扪心自问,对于今夜一战,他已经做好了有所牺牲的准备。
毕竟山匪只会拿着斧头冲上来乱砍,河盗只会拿着鱼叉从水里凿船,而无心楼......曾经他在接应镖局里的一队兄弟时曾亲眼看到他们在几名「死」字楼的门客围攻下尽数殒命。
而今夜,岭南分舵的门客倾巢而出,而仅剩一线生机,便是悬在了殿外那位凌云阁的首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