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魁首街内,高挂‘勇国公府’四字金黄匾额的府宅内。
身着青红轻甲,束起满头白发的闫瑞正手持铁戟在宽敞庭院中操练起虎啸军专用的行军枪法,那光看起来就有不下于二十来斤的厚重铁戟在他手里却宛若细木秀棍般被他轻易舞动,半空中,依稀能看见不时闪忽的枪头残影,足见他每一招一式用的力道都恰如其分,冲击力十足。
自从军以来,战功赫赫的闫瑞在个人武艺上的精进程度也是随着时间日渐飞涨,他现如今的武艺水准,已与御林军统领启翔不相上下了。
正因他勇猛无双,故在两年前率兵去往西北剿匪立下军功后,被皇帝加封为了勇国公。
勇之一字用在他身上,再为合适不过了。
见闫瑞收戟停招,抬起左手抹汗,在边上候着的壮汉十分懂事地将一块汗巾递到他手里,“公爷,您这枪法越发厉害了,属下现在都快看不清你出招的来路了。”
闫瑞一边用汗巾擦汗一边笑骂道:“你就吹吧,谁不知你朴大勇使得一手精湛的霸王枪,我这点门道在你小子眼里怕还不够看吧?”
被唤作朴大勇的壮汉嘿嘿笑出声:“公爷谦虚了,我使出来的霸王枪肯定要比您花哨好看,但要说力道与杀伤力,肯定比不上您。”
朴大勇这话还真没有夸大的成分。
以闫瑞现如今的武艺水准,单说杀伤力,少有人能比得过他。
即使朴大勇善使枪法,熟练度也远超闫瑞,但二人要是在战场上相遇,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架,败下阵来的绝对会是朴大勇。
“呵,你这话说的没错,现在能扛得住我出招的人是越来越少了。”闫瑞将汗巾还回朴大勇,又将铁戟重放回院中的兵器架上,撇嘴感慨道:“你说这人呐,就是贱!打起仗来的时候都盼着赶快平息战事,但要是真没仗打了,闲得一久,就又盼着再上战场了……”
“从上回去西北剿匪后,这两年来,我鲜少有机会领兵打仗了,不知怎的,还有些怀念打仗那滋味……真他娘的怪!”
一旁的朴大勇笑道:“公爷这想法也正常,咱们从军的武人都有这种矛盾想法。”
闫瑞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朴大勇的肩膀,“我也就随口一说,真要打起仗来指不定又开始抱怨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呢!像现在这样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窝在家里过过安生日子,时不时练练武也不错。”
顿了顿,他又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快有一两年没回老家看望父母了吧,就没想过他二老?”
朴大勇摇头浅笑:“我家那老头子孩子多着呢,少我一个惦念他也不碍事。再说了,属下的媳妇孩子都跟着属下在京里安家了,有孩子和媳妇陪着,属下也没什么思乡之情。”
朴大勇这名字一听就知他是正儿八经的高丽人,事实上朴大勇也确实是血统纯粹的高丽人,不仅如此,他昔日还是高丽军的一名小将军,当年高丽并入大宣版图后,他便是高丽降军将领之一。
此后,在机缘巧合下他被闫瑞看中,任为亲兵,这在闫瑞身边一待就是四五年,现如今他已是虎啸军的副将之一,官拜五品的云峰将军。
若将他朴大勇比作千里马的话,那闫瑞便是赏识他、栽培他的伯乐。
“说的是,你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不快哉,会想家才怪咯。”闫瑞笑着点头,感慨道:“可我现在随着年纪越来越长,却愈发想念逝去的父母了……”
朴大勇在旁笑着安慰:“依属下看,公爷也是时候成家了。成了亲,生上几个大胖小子,家里热闹起来就好很多了。”
“成亲?”闫瑞撇了撇嘴:“我现在对这情爱之事没啥想法。”
朴大勇捂脸憋笑:“瞧您这话说得……言不由衷了不是,属下可是知道,公爷您这些年可没少去藏春楼之类的风尘之地……”
闫瑞脸皮一臊:“你懂个屁,我去那些烟柳之地不过是消遣罢了。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在所难免,我也是个大男人,有点那欲望再正常不过了。但你要说找个人成家,我还真没那念头……”
朴大勇很想说你就是玩心太重不肯安分下来,但这话悬在嘴边好一会儿还是没敢说出口,他也怕闫瑞被臊急眼后揍自己一顿。
正当两人闲聊地起劲时,院外突地传来一阵轻重有度的脚步声。
以闫瑞现如今的武艺水准,已经达到了能通过脚步声判断其人的境界了,一听到这脚步声他便觉着熟悉,连头都没抬就笑着招呼对方:“你这大忙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光临了?”
闫瑞有凭借脚步判断来人的本事,可朴大勇却没有,他只能往进院的人影看去,当他瞧清对方面容后,立马恭敬抱拳:“下官见过赵大人。”
赵嘉轩冲他微笑回应,径自走到闫瑞身旁说道:“怎么的?我现在来你家里做客还不欢迎了?”
闫瑞微微抬头,朝他露齿一笑道:“哪儿的话,我是想着你是大忙人,竟然能有空来寻我,所以感到好奇而已。”
赵嘉轩努嘴调侃:“现在咱三里边就你没成亲,我想着你整日除了办公一个人闷在家里肯定无聊,就想着抽空过来陪你喝喝酒解闷呗……”
“你来陪我,我自是感动,但你不用强调爷们还是个单身汉的破事了。”
“我说的是事实。”
赵嘉轩来到院中石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下,十分自来熟得提起石桌上的茶壶,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要不想我以后老拿这话挤兑你,你就尽快找个姑娘成亲吧!”
闫瑞来到他身旁坐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啰嗦了,照我看,比海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赵嘉轩笑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想什么时候成亲,那也是你自个的自由,我相信你自个心里是有数的……”
“哼,你知道就好。”饮了口茶后,闫瑞又道:“与其操心我什么时候成亲,你多操心操心自个吧,你赶快跟嫂嫂生个大胖小子下来才是正事,如此,我也就多个贤侄逗弄耍耍。”
“生孩子这事急不来。”
赵嘉轩扬眉轻笑道:“等到合适的时候了,该有的都会有的。”
闫瑞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倒也对。”
顿了顿,他又抬头看向赵嘉轩,眉目间闪过纠结之色:“你今儿个既然有空来我家中寻我,就说明你今儿个没公差要办?依我看,正好可以借这难得的机会叫上海哥,咱仨兄弟聚上一聚……”
未等闫瑞把话说完,赵嘉轩便抬手打断道:“得了吧,他整天公务缠身的,咱俩不方便叨扰他。”
闻言,闫瑞表情有些古怪:“不是,老赵,你跟……你跟海哥,到底怎么了?”
闫瑞之所以会有此问,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自赵嘉轩入仕为官至今,已有五年余的时间了,可不知为何,赵嘉轩却与卫学海之间的关系越走越远,这些年来,除了佳节庆日外,他二人少有接触碰面。甚至于,赵嘉轩还会有意识地减少与卫学海接触的可能。
这让闫瑞大为不解,曾不止一次的询问过赵嘉轩为何要这么做,可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时,赵嘉轩总是会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说句他和卫学海公务都忙,不方便久聚的鬼话来搪塞闫瑞。
闫瑞也不傻,知道赵嘉轩是在跟自己扯鬼话,为此,他也特意去询问过卫学海对这事的看法。
卫学海对这事给出的说法就更让闫瑞摸不着头脑了。
用卫学海的话来说,赵嘉轩是对他卫学海有怨,二人之间的情谊早已有了难以修复的裂痕,赵嘉轩这是刻意拉开自己与他卫学海之间的距离。
但每当闫瑞想要向卫学海刨根问底他二人间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时,卫学海又哑巴了,这让夹在二人中间的闫瑞尤为难受。
“我跟他没什么呀。”对上闫瑞那忧心的眼神,赵嘉轩回以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不都跟你说了,我跟他都是公务缠身的人……”
“行了!”闫瑞一张大脸拉了下来,哼气道:“每回问你这个事总拿什么狗屁公务缠身的借口搪塞我,你赵嘉轩是真把老子当傻子糊弄了?”
“即使你两人再忙,平日里难道连吃顿饭的空闲时间都挤不出来吗?可这几年你俩人除了佳节庆日有过小聚外,私底下几曾碰面过?老赵,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海哥有什么意见?你俩到底怎么了?”
面对闫瑞的急声质问,赵嘉轩脸上的笑容微微僵化,沉默半晌后,他理了理泛皱的袖口,闷声道:“阿瑞,我不想跟你谈这事,你别问了,成吗?”
一声“阿瑞”,瞬间让闫瑞回忆起少年时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间,闫瑞所有的火气都被消没了。
他有些无奈地拍拍额头,低骂道:“你他娘的……总给老子来这一套……行,我不问你这事……”
稍顿片刻,他呼气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单纯来我家里做客那么简单的了,说吧,你是不是有事要找我办?”
赵嘉轩朝他露出歉意的苦笑:“要不怎么说还是穿同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了解我呢?没错,今儿个我来找你,也确实有件事需要求你帮忙。”
闫瑞无奈摆手:“说吧。”
“我听说京海营领军统领伤病复发,要卸甲归田了。”
“……你这是帮人跑官来了?”
闫瑞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一时间有些无语。
京海营,从这名字就可以得见这是一支安置在京师,专精水路作战的特殊军营机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多年前,京师之内并未设京海营这一特殊性质的军营机构,通常驻扎于京师河港的都是临近京师的地方水师;而朝廷在三四年前,突然宣布要设建京海营,这其实跟外贸司是有很大关系的。
甚至说这京海营就是为外贸司而建立的也不为过。
外贸司负责出海与外通贸,而京海营则负责出人出兵航船护卫。
此前负责护卫孙敬等出使暹罗贸易商队的护船军卫头领熊博,便是出自京海营。
许是因为京海营背靠着外贸司这样举足轻重的机要衙门,故而京海营的地位在京中各大营里也不低,论影响力起码能在京中各营中排上前五,就连京海营的领军统领一职,在官阶上都要比其他各营高上半格,足有正五品之高。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闫瑞面露纠结色,犹豫道:“京海营比较特殊,即使是我,也不能一言决断京海营领军统领的任免问题……”
赵嘉轩神色轻松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京海营领军统领的任免问题还得镇国公点头……不过你放心吧,只要是你张口,镇国公那边肯定是会同意的。”
“你可别捧我,先跟我说说,你是打算让谁坐上去?”
“我小舅子杨武。”
“杨武?”闫瑞一愣,“嗯……他现在是在衢州卫领兵吧,他这资历……确实还行,不过,据我所知,杨武没有率领水军的领兵经验吧……”
“难点就在这了,要不我能找上你吗?”
“这事……我得再想想……”
“阿瑞!”赵嘉轩猛地握住闫瑞的手,神色认真道:“算我求你了!这事,你一定得答应我!”
闫瑞神色一怔:“你……你跟我整这出干嘛?”
赵嘉轩苦笑:“我那小舅子年龄也不小了,就盼着这次机会升上去呢,若错过了,就再难有机会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闫瑞有些牙疼地点点头:“这事,我答应你就是了,一定……一定帮你办妥!”
“好!”
赵嘉轩喜笑颜开,激动地拥抱起闫瑞来,口中不停感慨道:“果然,真遇着事了,也就只有找你是最靠谱的!”
闫瑞被他这肉麻的话弄得有些害臊:“滚滚滚!搞这么肉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