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鸿宝捏着下巴分析道:“殿下,您说会不会是……邓郑二人手里也握着东宫的把柄,所以……所以太子不得不想方设法的保住他两人呢?”
“这可能吗?”楚佑伦皱眉反问道:“老三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替邓郑两人遮盖丑事,甚至连东宫那边都给瞒了去了,为的就是将这二人做成杀招打东宫一个措手不及,倘邓郑二人手里真有东宫的把柄,老三何须这般费力?早该在盯上邓郑两人的时候就拿出份量的把柄往东宫身上招呼才是……”
不得不说楚佑伦这番话确实有理,濮鸿宝一时间也有些琢磨不透这复杂的形式了,“那依殿下看,东宫,或者说靖国公为何要保邓郑二人呢?”
楚佑伦揉了揉紧锁不展的眉心,忽醒悟道:“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东宫故意使出来的引蛇出洞之计呢?”
濮鸿宝身躯一震,圆睁突起的眼珠子似要从眼眶中跳出来:“这……倘真是如此,那东宫那位的机心,实在……实在有些过于高深了。”
“这事有意思了。”
二皇子忽地笑出声来,“且不管靖国公要保邓郑二人是不是东宫使出的引蛇出洞之计,咱们……大不了当回喇叭,浑水摸鱼,搅乱搅乱形势?”
濮鸿宝瞬间了然,坏笑道:“殿下高见,无论东宫是不是真的要保邓郑二人,咱们只要帮助他们把这消息传散开去,三皇子那边定是坐不住的,咱们到时候笑看鹬蚌之争便是了。”
……
傍晚,中街,卫家大宅。
身穿三爪龙袍的三皇子楚佑阳高坐于内院大堂之中,在他下座,以卫学仁与刘学义为首的一众官员们正聚集一堂。
这里边,也包括刘广义的得意弟子,现任工部右侍郎的入阁大臣方玉琦,以及升任为吏部尚书的阁臣沈嘉枰。
尚不论这四人之外还有着七八号在朝中叫得上号的中级要员,单就这四位掌握重要权力的入阁大臣在列,这便足以令外界瞠目了。
“殿下,太子今日在阁会上宣称开办宗人学府,此举一旦实施,将对您很是不利呀!”
说话之人身穿灰色儒衫,是为现今的吏部员外郎柴跃枰。
显然,他的话引来了在场不少人的认同,不少人都开始忧心起宗人学府开办后,三皇子日后行动受限的尴尬局面来。
岂料,三皇子楚佑阳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轻松,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笑容满面道:“大哥不是都说了嘛,开办宗人学府是为了让宗室之中未婚的子弟们多受礼制教化,免得日后再干出似七弟那般有辱皇室体面的混事来,这一点,我也是赞同的。”
心细之人很快便从三皇子这话中悟出关键来了,眼眸发亮的方玉琦更是直言道:“殿下这话说的对,太子说了,这宗人学府是为宗族中未婚的年少子弟开办的,咱们殿下现已到了适婚之年,也该是时候成亲了,诸位以为对么?”
此言瞬间引得在场一众官员赞呼,柴跃枰更是一拍大腿赞道:“这话说的对,殿下也已经到了适婚之年了,只要成了亲,这劳什子的宗人学府可不能再限制殿下了吧!”
楚佑阳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半年前父皇就曾问过我可有心仪的成婚对象,那时候我因为年少贪玩,就随口搪塞了过去,如今想来,我这做人子的也不该辜负父皇一片美意才对。诸位莫忧,过几日我便去武曜行宫给父皇问安,顺带求父皇尽快安排我的婚事。”
他话音落地,瞬间引得满堂喝彩之色。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殿下英明,吾等钦佩不已!”
眼看局面缓和下来,卫学仁淡淡地笑道:“行了,既然这庸扰之忧已解,诸位就莫要再多想了,各自散去,做自己的差事去吧。”
见卫学仁放话赶客了,在座如柴跃枰这一类朝中中阶官员们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偌大的厅堂内便只剩下了卫学仁、刘广义、方玉琦、沈嘉枰四位阁臣。
在面对四位亲信要臣时,楚佑阳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隐约可见他眉宇中闪烁着阴郁之色。
是的,他方才一脸平静,对太子宣称开办宗人学府的事表示不以为然那都是在强装淡定罢了,为的就是稳住自己下边的人随口说出的漂亮话罢了。
太子开办宗人学府限制未成婚的诸皇子行动,看似有很大的漏洞可钻——只要诸皇子们迅速成婚便可躲去宗人学府这一层禁制,但实则,太子敢露出如此大的漏洞给人钻,就恰恰说明人家一定是留有后手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太子一定是跟皇帝通了气的,这时候诸皇子若想通过快速成婚躲去宗人学府的限制,那无异于天方夜谭,更何况,倘真有皇子这么干了,那不就是上赶着向东宫与皇帝表露僭越之心吗?
哦,太子刚说要开办宗人学府严加教管未婚的宗室子弟,你后脚就急着成婚躲去这事,这不就说明你有意要跟太子对着干吗,以此再往下引申,皇帝就会想,你为何要跟太子对着干,是不是你这皇子对太子心存不服不敬不忿之心,存有僭越之心呐?
太子这一计,高明就高明在这,留下一个明显的漏洞给一众皇子们去钻,借此免去宗人学府的对皇子们的人身限制,可一但真有人去钻这漏洞了,反倒会惹得一身骚,更为难堪。
人都是折中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限制人身自由,他们这些心存异心的皇子更不愿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形象受到影响,所以,他们只能接受太子以正当化的理由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老大这一招可真够狠的!”楚佑阳阴沉着脸低喝道:“逼得我们这些个弟弟们不得不限制自由,嘿,却还留下个陷阱一般的漏洞等着傻子往里钻,真是够厉害的哈!”
沈嘉枰皱着眉头感叹道:“咱们这位东宫太子的心机与手段还真不容小觑呐……”
方玉琦抬手道:“依我看,沈兄这话也不准确,某私以为这出开办宗人学府的妙计不一定出自太子之手,倒……倒像是李阁老与靖国公的行事风格。”
“玉琦,你可莫要看轻了咱们这位太子。”如老僧入定般的刘广义终于开口了,他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早些年,太子便有着早智近妖的美名,那时候你未在朝中,而是被外放在地方上任职,所以对太子的手段与心智并没有切实体会,然依老夫看,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能力与手段,都是十分不俗的。今日这一出开办宗人学府为由限制诸皇子行动的妙计,极有可能出自他手。”
楚佑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刘公这话说的中肯,我这位大哥是个不容小觑的主儿,尽管我与他脾性不和,但他的能力与手段我从未轻视过。”
方玉琦摆出副受教地模样拱起手来:“方才是玉琦说话孟浪了,谨受殿下与老师的教诲。”
楚佑阳淡然一笑:“既然老大想限制我们这些弟弟的人身自由,那便顺从他的意又如何,有诸位在,本殿下即使行动受限,亦无惧也。”
说着,他抻起脖子看了众人一眼,说道:“这事且不用再议了,本殿下在傍晚之前,忽听到些有趣的风声。”
卫学仁抬头问道:“殿下是想说……靖国公往外放风要保邓郑二人的事?”
“是。”
楚佑阳笑着点点头,“我那位好大舅想要保下邓振贺与郑家彦,诸位以为,这究竟是他个人的意愿,还是……东宫的态度呢?”
方玉琦吃惊道:“靖国公竟想保下邓郑二人?这两人背后所干的腌臜事,咱们手里可都握着实打实的罪证,这一点,东宫不会不明白啊……”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拍起大腿来,惊呼道:“莫不是……这邓振贺与郑家彦手里还握着些东宫重视的东西或把柄,以至于让东宫不舍得将他俩作为弃子舍去?”
卫学仁皱眉道:“有这个可能吗?当初邓振贺与郑家彦俩人的底细都被咱们的人摸了个底调了,倘他们手里真握着足以令东宫重视的把柄,咱们的人……岂会查不出来?”
沈嘉枰表示怀疑道:“这可不好说,饶是我等派出的人查得再细,也终究不是邓振贺与郑家彦二人肚中的蛔虫,倘不是这二人手里真有足份足量的把柄,我也实在难想象东宫那边为何要保这两个浑身脏污擦不干净的弃子……”
刘广义声音嘶哑道:“倘是引蛇出洞之计呢?”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陷入诡异的宁静中。
楚佑阳眉头一皱,问道:“刘公是认为,我那大舅放风出去要保邓振贺与郑家彦二人,是为了引我等截胡保下邓振贺与郑家彦两人?”
刘广义沉吟片刻后回道:“依老臣看,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呵,那咱们反其道而行之!”楚佑阳冷笑道:“不管我那大舅为何要保这邓振贺与郑家彦,可他放出声要保这俩人的事却是事实,咱们就以此参东宫一本,不是立于不败之地吗?”
楚佑阳的话瞬间引来方玉琦与沈嘉枰二人的高度赞同,他两人先后说道,“殿下此言有理,倘靖国公作保邓郑二人是东宫行的引蛇出洞之计,诱使我等在靖国公之前去保下邓郑二人,那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参东宫有意遮掩举荐之臣恶行不正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沈兄此言深得我心,臣也以为殿下此计可行!”
相较于激动亢奋的沈嘉枰与方玉琦,刘广义与卫学仁两人的面部神态却是截然相反。
“倘东宫那边要得就是这个结果呢?”刘广义深凹的双眸射出道骇人的寒芒,喉中发出如同锯木般的刺耳声音:“卫学海放风欲保邓郑二人倘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我等要是上了套,保下邓郑二人就给了东宫致命的把柄,但若我等不保邓郑二人,反倒以东宫可能要保邓郑二人的捕风捉影之事大肆做文章泼污东宫,等事后发现太子并无要保邓郑之心,我等又该如何自处,岂不又落给东宫口实了吗?”
沈嘉枰倒吸了口凉气,满脸惊愕道:“东宫……真有可能设计如此之深吗?”
一旁的卫学仁摇头道:“莫要小瞧了敌人,要知道,倘不是昨日阁会,东宫或也不曾想到我等为了泼回儿脏水在背后做了如此之多的准备……”
“学仁这话说的对。”刘广义格外赞同地点点头,又说道:“况,老夫在想,东宫既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使出开办宗人学府的方略来,这就说明,太子一定是与皇上通过气的,试想,太子既然都跟皇上通过气了,那有关邓郑二人的事,太子能不告知皇上吗?”
这句话可谓说到了在场众人的心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楚佑阳更是懊恼地拍起脑门来,“倘无刘公这番真知灼见,咱们还真有可能着了东宫的道。”
“那依刘公看,这次卫学海放出风去要保邓郑二人的事,咱们……该如何做?”
刘广义微微仰身,面色平静道:“这事既有一步行错便中招的风险,那我等,何不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就是!”
闻言,楚佑阳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道:“好,既然刘公如此说了,咱们就依您之见静观其变!”
不得不说,刘广义身为现今武曜朝位列前三的重权能臣,其眼光见识, 城府心机都是极为老辣的,他甚至在信息量略显缺乏的情况下完美识破了东宫,或者说太子这一出引蛇出洞的计谋,虽说他没能进行强而有力的反制,但却凭借着个人独到的见识与能力成功使得自己这一方的势力团伙免去了一次潜在危机。
仅此,便足以令人感到敬服尊重了。
民间那句‘姜还是老的辣’的俗语,用在刘广义身上,再为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