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宫外院,冯玉兰抱着腿,呆呆地坐在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有人一拍她肩膀,冯玉兰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吕姑姑,忙两手抱着作揖打招呼:“姑姑好。”
“唉,礼貌是很有礼貌,可惜依然不是宫里头的礼仪啊!”郑嬷嬷站在另一边,忍不住叹气。
冯玉兰这才回神,忙站起来屈膝行礼:“姑姑午安。”又转过去给郑嬷嬷行礼:“嬷嬷午安。”
两人都回礼:“姑娘午安。”
吕姑姑问道:“方才吃饭时候我就看你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郑嬷嬷说:“许是想家了吧。”
冯玉兰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姑姑,你看我这样,做宫女能不能行啊?”
郑嬷嬷笑道:“你想着给陈幼容当宫女去?我看行,最起码她脾气好,不会打你。”
冯玉兰眼前一亮。
吕姑姑叹口气:“宫女也不容易做,尤其是今年,要求格外严厉。我们只是尚仪局司礼处最普通的女训长使与少使,宫女过了我们这关,还要司礼长使核查,再由楚尚仪亲自过目。你这个规矩,就算我叫你过了,司礼长使也会把你筛下去的。”
冯玉兰顿时又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
郑嬷嬷安慰她:“你别看宫里头好,其实贵人发起火来,一个大活人也是说打死就打死了。你吕姑姑性子软不刻薄人,不代表所有管事都是好脾气。入宫以后如何分配差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能回家是好事,至少像你这么跳脱的,还是在宫外自在些。”
冯玉兰有苦说不出,只能找个理由:“我……临来前,我爹说,让我留在宫里当宫女挣钱养活自己,已经当作没我这个人了。我回去……有点难。”
郑嬷嬷和吕姑姑都有些意外:“这样的话,可不好办了。”
冯玉兰又央求道:“嬷嬷,姑姑,我也不敢想那些体面的好差事,你们就留我干点粗活行吗?那些洗衣服、打谷子、拉大车的活,我都能做。我能当驴使!就求你们留下我,给口饭吃就行。”
小姑娘的哀求格外令人不忍,可宫规摆在这里,郑嬷嬷与吕姑姑无法独自决定留人。
吕姑姑说:“郑姐姐,宫里头此番大选肯定要留下不少人,锦芳宫那边,官家小姐们可以自带奶娘与少许贴身丫头,民女却不许,宫女缺口还是很大的。她又不是非要做什么高级女官,实在不行,叫她去打谷院子碾磨盘,难道尚仪还非要计较吗?”
郑嬷嬷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玉兰啊,你要是没退路,那就赶紧练吧!我抽空多教教你。只是我与你吕姑姑去求情,顶天了也就是把你放在手下做粗活,那些贵人面前露脸的好差事很难,且不说你规矩还有得练,就算你现在比陈幼容还好,不使银子打点,也难出头的。”
冯玉兰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我一定好好学!我不挑活的!”
“嬷嬷,姑姑,不好了。”
吕姑姑一抬头,不由得皱眉:“王碧玉,不要乱讲话,什么不好了?”
王碧玉气喘吁吁地说:“秦双瑶和李素梅打起来了。”
郑嬷嬷和吕姑姑对视一眼,连忙进了内院。
只这一会儿工夫,院子里李素梅和秦双瑶的头发都散了,衣服也扯坏了,郑嬷嬷不由得怒火万丈:“这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快把她们拉开!”又冲身后宫女说:“去请姜嬷嬷魏嬷嬷来!”
小宫女忙答应一声快步去了,秀女们也把李素梅和秦双瑶拉开。
不多时两位身着黑衣的高大壮妇进了院子,身后带的妇人也个个健壮,拿着绳子板子,脸色黑黄的那位上前行礼:“郑姐姐午安。”
“姜姐姐午安,”郑嬷嬷回礼,“真是叫姐姐们看笑话,这院子里两个秀女打架,还请两位姐姐教导。”
“此番选秀,两宫人数加起来接近两万,岂能不出点小事,”姜嬷嬷一指被押着的两人,说,“就是这两个秀女吗?”
“正是。”
姜嬷嬷冷笑一声:“既然衣裳不好好穿,那就不必穿了。”
当即便有两个壮妇上前,将两人扯坏的外衫全剥下来,一时间尽是两人哭叫哀求:“嬷嬷,给我留件衣服。”
“呸!现在知道羞了,打架时怎么那般不要脸?”
吕姑姑已经把秀女们都叫了过来,观看惩罚,李素梅往日都是最得体优雅的那个,此刻更觉羞耻:“嬷嬷,我知道错了。”
郑嬷嬷并不答话,尚仪局一早便请过旨,此次选秀人数众多,需得严刑重法,方能避免出大事,太后是亲历过被闹的,大为赞成,皇后便也无话。事情又报到皇帝那里,凌清辉也准了:“官家秀女犯错,按采女例责罚;民间秀女犯错,按宫女例惩罚。凡有错以至于惊动掌刑司者,名册标红。朕要一个清清静静的后宫!”
因此李素梅所期望的“宫女顾忌秀女入选后报复所以网开一面”的事并未发生,很快便和秦双瑶各自被按倒在长凳上。
魏嬷嬷扫射一圈,厉声道:“宫中女子,凡动手打架者,初犯三十鞭,行刑!”
身后两个掌刑嬷嬷凌空甩个鞭花,“啪”地一鞭抽在两人身上。
“啊!”
两人俱是凄厉惨叫,嬷嬷们也不堵嘴,只管按着人落鞭子,一旁魏嬷嬷高声报数,陈幼容下意识握紧了冯玉兰的手。
宫中掌刑司嬷嬷手下有分寸,不过是给些皮肉之苦,然而李素梅和秦双瑶何曾被打过?疼痛加上羞耻,俱是哭得花了脸,狼狈不堪。
抽完三十鞭,郑嬷嬷才开口道:“因何打架?”
方才那三个秀女之一忙说:“是秦小姐先开口,嘲讽李小姐。”另一个也忙附和,独有那个叫碧玉的欲言又止。
秦双瑶说:“是她先嘲讽我父亲捐官,也是她冲过来动的手,还叫这三个人也跟着她打我呢,她们都是一伙的!”
郑嬷嬷皱眉道:“我不需要你们下决断,方才在场的人都说了什么,完整重复一遍!”
此时两个粗使宫女便上前来行礼:“嬷嬷,事发时我们在做活,倒是听完整了。”当下两人分饰两角,将李素梅如何说不如落选出宫,秦双瑶如何嘲讽,两人如何打了起来,俱都说明白了:“刚打起来时,我们想上前劝阻,但秀女马兰和秀女花小草却拦住了我们,秀女王碧玉跑出去了,接着嬷嬷姑姑就赶过来了。”
这便与秦双瑶指控李素梅她们几个一伙对上号了。
姜嬷嬷点头道:“好,口角争竞,动手斗殴,这都齐了。接着罚吧!那两个阻拦劝架又说谎诬告的同罪,先补上三十鞭子。”
魏嬷嬷一挥手,壮妇将李素梅与秦双瑶从长凳上提下来,按着跪好,另有人将马兰与花小草按倒在长凳上。
魏嬷嬷高声道:“宫中起口角,脸上着红三十。动手殴打,掌心各三十。行刑!”
壮妇便将一支竹板染了红色颜料,抽在李素梅脸上。
“啪!”
这打脸其实不重,只是红色颜料半月不退,旨在使人羞耻而已,李素梅与秦双瑶不明底细,又都恐惧,便觉得脸已经肿成猪头,形象尽毁,不免都呜呜哭了起来。
马兰与花小草领完鞭子,也因挑弄是非、蒙蔽嬷嬷而被罚着红。一时四人双颊通红,又被打肿手心。到行刑完毕,看着郑嬷嬷将考评册子都标了红,四人俱是一脸绝望,李素梅与秦双瑶更是痛恨对方。
郑嬷嬷冷笑:“若还想打架就尽管打,再犯就是剥了衣服,赤条条游一遍锦芳宫、绣芳宫,当众赏板子。”
四人一个哆嗦,不敢了。
郑嬷嬷早知李素梅争强好胜,但也没想到她能这样,不免失望:“既然这么有力气打架,想来也不用再吃饭了,今天晚饭时候你们就跪在院子反省,饭后去抄宫规十遍!”又对其他秀女说:“不要以为宫里和气,就不会惩罚你们。佛爷慈悲,却也有降魔之杵!”
看着四人凄惨样子,陈幼容更不想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