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这场闹剧无法收场,屏风后头惠太妃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你是即将成仙了,还是参悟出大道了?合着太后、陛下,还有你叔叔兄长妹妹皆不如你看得清楚了?给你找门亲事是我向太后和陛下提的,你都十八了,不该考虑这事吗?你哥哥自己的大选,宁可自己延后选看,先紧着给你定个好媳妇,太后大热的天也不得歇息,就为了见各家贵女的时候能让我一起看看儿媳人选。你一次次推脱不来,我们把人都快得罪光了,你倒是没事人一样!说到底是我这样的俗物妨碍你修行大道了。你有气不妨直冲着我来,我才是害你没法逍遥的大罪人,与太后和陛下什么相干!”
衡阳王忙起身告罪:“儿子并无此意。儿子只是觉得皇兄纵情任性,做法欠妥,一时看不过去才开口,与相亲并无关系。”
惠太妃冷声道:“你若懂得敬老爱小,今天就不该闹这一场!你哥哥的妃子坐哪儿,与你有什么相干!不想吃饭就滚回你的王府当你的和尚道士,我们这些红尘俗人,哪配见你这尊大佛呢?”
太后笑道:“小六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大过节的,你做什么训他?”指着桌上菜品吩咐身边嬷嬷:“这乌鸡汤不错,端给惠太妃尝尝。那碟子桂花白糖糕给小六,他从小就爱吃甜的。”
衡阳王还想说什么,便见汝阳王和荥阳王狠狠瞪着他,大有他再说一句就当场揍他的架势,又见上头凌清辉看他的眼神极冷,衡阳王慢慢喝着酒,不说话了。
太后缓声道:“音乐怎么停了?方才的歌舞很好,哀家还没看够呢!”
乐声重又响起。
晴翠更加不安,紧紧攥着凌清辉的广袖,凌清辉在袖子底下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劝慰好一会儿,晴翠方才低头继续吃饭。
因今天日程安排紧密,太后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午宴被衡阳王闹了一场,正式开宴后再走流程,到真正放松下来吃饭,已经过午了。太后饿极了,又怕她吃得慢,午宴结束得更晚耽误接下来的各项活动,吃饭速度极快,到此时胃便有些不舒服,看什么都腻腻的。
见太后放下了筷子,皇后使个眼色,咸嬷嬷会意,用盘子端来两盘葡萄,一青一紫,瞧着颇为鲜灵。
皇后对太后笑道:“姑姑,这是家里头献上来的。我爹娘说今年过节不得进来磕头,送点鲜果给太后,聊表心意。”
太后本就在忍着胃部的不适,也不怎么爱吃葡萄,此刻见了那圆滚滚硬邦邦的葡萄粒,只觉噎得慌,便笑道:“难为你爹娘想着我,葡萄栽种不易,何必送来呢!”皇后笑道:“今年平安州葡萄园出产又多又好,我爹说一定要赶在中秋之前送来,为此跑坏了十二匹马,太后务必尝尝,也算这些马儿没白跑了。”
晴翠听到太平州,迷惑抬头,悄声问凌清辉:“太平州还出葡萄呢?我在太平州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皇后冷哼一声:“葡萄从西域迁来后便是皇家贡品,你一个贫民老百姓哪有可能吃得到?”
太后对晴翠笑道:“打从张骞通了西域,咱们也试着栽种这些新奇水果,太平州水土最好,出产的葡萄最优。正巧,我的封地就在那里,也有两个葡萄园。后来皇帝登基,我就交给蔡国公打理了。” 又指着葡萄说:“这果子看着水灵,柳嬷嬷,分两支给御女尝尝。”
晴翠眼前一亮,入宫以来凌清辉给她送了好多没吃过的水果,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甜滋滋水津津的类型,葡萄自然也吃过。见太后分给她,晴翠笑得眉眼弯弯:“谢太后!”
太后看她这么高兴,笑道:“你要爱吃,这盘都给你了。”
皇后很不乐意,忙说:“姑姑,这葡萄与往年进贡来的不同,更甜一些,还没有涩味。是我爹专门请了高手培育出来孝敬您的,您还没吃,旁人怎么敢动呢?便是赏人,也得您先吃一口,大家才好同领恩泽。”
太后只得说:“我刚吃了些肉食,这水果停停再吃吧。”
蔡国公府性喜奢靡,封地皇庄的钱都拿来挥霍了,偏偏今年是个“大年”,年底太后必是要查账。蔡国公去年就在为此苦恼,想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在了葡萄园上。葡萄稀少,有几年京中价贵如黄金,再加上他蔡国公府的名头,官员们必定捧场,一来二去,不难卖出天价。说不定将来还可以用这个方法光明正大地收官员们的孝敬呢!
蔡国公想得很美,到时候用卖葡萄的钱填补一半的亏空,剩下的那一半亏损,就说这几年的产出都投在了葡萄园研发上,现今葡萄销量好,很快就能把这几年的投入补上,太后也就不会再计较了。
谁想到新培育的葡萄确实味道更甜、汁水更多,但也因这甜美,葡萄园今年遭了虫灾,葡萄一片片地烂。挑挑拣拣,百亩地竟只有二十筐能送进京城。蔡国公更没想到路途遥远,水分多的葡萄耽误不得。从太平州到京城,许多道路破烂不堪,蔡国公府又没能拿到官方驿站的“黄通”路引,商人车马走不得军马通信的官道,一路颠簸又坏了不少。送到京城后再次挑拣,能撑到中秋节呈上去的葡萄,不过一青一紫两筐而已。而为了运送葡萄,运费、人力、损耗等等叠加起来,蔡国公又亏出了一个葡萄园的钱。
经此一事,蔡国公已经明白了自己那套“太平州的葡萄送到京城卖高价赚大钱”的想法根本行不通,不说销路,单单一个运输就能让他赔到姥姥家,太平州的葡萄只能烂在太平州的园子里了。
于是蔡国公又打算趁着中秋夜宴敬献葡萄,他盘算着,只要这边宴会上太后一夸好,那边太平葡萄园就开始造势,将那些烂葡萄酿成的酒说成皇家珍品,太后最爱,高价卖给虚荣富商。尽快平了亏空,年底才好给太后交账,不然就得自家拿钱补上了。
结果今年凌清辉突然改了规矩,蔡国公一家再荣耀显赫也是外戚,无缘赴宴。皇后受父母之托,急着用葡萄给自家露个脸,哪里还顾得上太后愿不愿意?忙揪下一颗紫葡萄送到太后嘴里:“吃了肉食,正好用葡萄解解油腻。”太后一颗还没咽下去,皇后忙又拽了一颗:“这是青葡萄,太后尝尝口味可有什么不同?”
太后也看出皇后举止奇怪,猜着大概又是看晴翠那小丫头不顺眼,故意较劲要压她一头,心里不由得叹气,皇后虽说年纪还小,到底也是一国之母了,怎能一直做此小儿女态,意气用事?一个黄毛小丫头,便是坐在皇帝腿上,又能对你皇后造成什么威胁?何必非要赶在皇帝兴头上为难他喜欢的人?
心里烦闷,太后一不留神,被葡萄卡住了,皇后没察觉异样,还想再喂,太后忙摆手不要,皇后不由分说又塞进去:“姑姑吃着这葡萄挺好吧?”
太后想往外吐,却吐不出来,意识到旁人根本没察觉她出了问题,忙拍桌子又抚胸口,晴翠闻声抬头,定睛一看,太后似是努力躲避皇后手里的葡萄,着急又说不出话,心道不好,忙丢下筷子快步跑上来,推开皇后,从背后抱住太后,用力在肋下勒她肚子:“太后快吐出来!”
手上的葡萄滚落在地,皇后大怒:“大胆贱婢,怎么敢谋害太后!”说着劈脸打了她一巴掌,一边伸手拉她一边喊道:“来人,快拉开这谋逆的反贼!”
皇帝忙抓住皇后:“她傻还是你傻?谁要害人是当众谋害?”又忙问道:“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一番动静,下头众人早都看了过来,衡阳王说:“母后莫不是热了?开窗,扇扇子。”汝阳王说:“不对,太后脸色不对,怕是心疾,快去传太医!”一边又斥责衡阳王:“八成就是叫你气得!”荣安公主大惊失色:“谁有救心丸?快拿救心丸!”
众人惊慌猜测间太后已咕噜噜吐出两颗葡萄,晴翠忙转到她脸前问道:“太后,你现在能说话吗?能呼吸吗?”
太后却突然又是一阵呕吐,方才吃的饭也吐了出来,秽物飞溅,晴翠新上身的裙子全脏了。
众人纷纷围上来:“太后,太后!”
晴翠顾不得污浊,着急握着太后的手摸脉:“太后,能喘气了吗?”
“能……”声音虽小却清晰。
晴翠方松了口气,又说:“大家让开些,别闷着太后。”荣安公主说:“这里已经污浊,小姑娘,你和我扶着母亲换到我座位上。”
晴翠忙答应一声,看太后身体发软,荣安公主年纪小使不上力气,索性背着太后直接走到荣安公主位置上,轻轻放下来,让她靠在铺了锦缎的椅背上。
凌清辉驱散闲人也过来问道:“母亲,怎么样了?”
荣安公主着急唤人:“都愣着干什么?快端温水来给我妈漱口。开窗,打扫地面,放清爽的熏香去去味!”
晴翠说:“公主,通风就行了,熏香太刺激,恐怕反而熏得脑子疼。”
荣安公主忙说:“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