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夏安那群侍卫使了什么手段,只这一来一回的工夫,那夫妻俩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两眼无神,听见推门声都瑟缩了一下。
秦嬷嬷带着郑嬷嬷进来,一抬头瞧见他们这副落汤鸡的样子,不由得一愣,心下纳罕。郑嬷嬷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傲气架子比秦嬷嬷更足,说话拿腔拿调:“教导过了?”
那姓常的侍卫刻意弯腰,脸上净是谄媚的笑:“都教好了。”
“嗯——”郑嬷嬷鼻子里哼出一声,“皇宫大内,不是刁民能冲犯的。再有下次,便拖出去打死。”
那妇人不敢再瞪眼啐人,抬头看着嬷嬷,呜呜咽咽似要说些什么,郑嬷嬷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常侍卫摘了她嘴里的破抹布,反手抽了两巴掌:“贵人问你就好生答话,再敢嘴里不干不净,割了舌头送你见阎王!”
“是是是。”
另一个侍卫冲了杯茶,弯着腰捧给郑嬷嬷,郑嬷嬷眼都没斜一下,慢条斯理坐下后,才接过递上来的茶,也不喝,低头只慢慢划着茶梗:“我问你,谁叫你上京的?”
“是,是我县城亲戚说的。他们说,我闺女上京参选,被皇帝老爷相中了。”
郑嬷嬷嗤笑:“他们说你就信?”
“真是我闺女,她当初被冯老爷派人抓去,替他女儿进京,这个两边村子都知道,”妇人恳切地说,“我们真的没有骗你,那死丫头……”
常侍卫又是一耳光:“贵人面前说话干净点!”
妇人被打得两眼冒金星,只觉脸都快烂了,哭着说:“真的没有骗你,我们听说她被冯老爷带走了,也悄悄去过县城,亲眼看着她跟其他秀女从县衙大门走出来,她那天穿的是浅粉色的衣服,鞋子是黑色布鞋,还和往常一样扎的辫子,她和一个蓝衣服的、一个绿衣服的,还有两个红衣服的一起上了马车,我们看着马车出了县城才回的家。”
郑嬷嬷脸色八风不动:“接着说。”
“夏天最热的时候,小白村忽然来了一大堆官爷,把老寡妇的坟起走了,我们一打听才知道,她当了御女了,李县令和冯老爷都倒了大霉。后来听说,郡城里陈家的小姐和她好,结婚那天还得了赏,”妇人眼中满是羡慕,“我们在村里活得很艰难,过年时候豆腐都买不起,听说郡里宋家小姐也留下了,她爹娘还成了爵爷和诰命夫人,每个月都有细米白面,还有钱拿。老夫人,我们是正经去县衙拿了路引,一路正经来的京城。路上碰着好些人都是来皇宫的,我跟着他们就到了这个门。老夫人,你可怜可怜我们,把我们该有的都赏了我们吧。”
那男的也激动起来,可惜同样被捆着,无法自己拿掉抹布,常侍卫看了看郑嬷嬷,见她点头,才拽出抹布。
“我是她亲爹,我也要当爵爷,你让我们见见皇帝,我是他老丈人啊!”
常侍卫抡圆了胳膊正反甩他七八个耳光:“嘿,老东西,真是反了你了,除了皇后娘娘的父亲,谁敢自称国丈?就凭你这一句话,就该抄家灭族!”
秃头核桃方才看自己婆娘哭,心里还骂她娇气,不就几个耳光吗?那脸不红不肿,瞧着就没他受的罪大,如今自己眼前金星乱冒,才知道常说的宫里水深门道多不是假话。
屋里静了一会儿,那妇人期期艾艾地说:“老夫人,刚才是我们态度不好,你看,能不能,让狗伢子见见我们?”
“哈,狗伢子,叫的什么名!”郑嬷嬷不屑地笑了笑,“我说呢,一个宫嫔,成天不着四六的,说话说不好,规矩学不好,今天被太后罚一顿,明天被皇后罚一顿。陛下本也是可怜她,到后来也厌烦了她粗鲁无礼。宫里那么多知书达理的娘娘,召见谁不好,何必理一个乡野女子?她如今也不是御女了。”
看两人神色渐渐变得茫然,又染上些失望、嫌弃,郑嬷嬷说:“这宫里妃嫔也分等级,像你们这样的,没资格到宫门来。她托我给你们带些东西。”一抬手,身后秦嬷嬷拿出个粗劣的大布袋,恭敬交给郑嬷嬷。郑嬷嬷打开布袋,嗤笑一声:“果真不受宠。”将东西倒在桌子上,那男女伸着头看,见是几串铜钱和些碎银子,眼睛顿时亮了。
郑嬷嬷将碎银子尽皆挑拣收起来,又拾了成色好些的一串铜钱,丢给秦嬷嬷,秦嬷嬷龇着牙满脸堆笑躬身道谢。
那秃头核桃与挂霜驴粪蛋眼巴巴看着银钱被分走了大半,丢进他们怀里的只有十来串铜钱,每串瞧着约有四五百的样子。
“拿了钱就赶紧滚回原籍,延误时日照杀不误。”
两人确实不敢违了期限,只是满以为进京要享福了,如今人见不着,钱还被克扣一半,两人颇不甘心,秃头核桃冲婆娘挤眉弄眼,那挂霜驴粪蛋便腆着脸笑道:“老夫人,能不能给狗伢子传个话?”
郑嬷嬷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见他们还愣着,不耐烦地伸出一只手:“这么不懂事吗?”
两人心疼不已,硬是把绳子拆开,数出十五个铜板想递过去。郑嬷嬷哈哈一笑,起身就走。
“老夫人,老夫人!”挂霜驴粪蛋忙说道,“您跟狗伢子说,你现今在宫里头享福,好歹跟皇帝老爷说说,也给你弟弟们弄个官做。”
秦嬷嬷开口道:“你这钱没人收,话也不必传,她是个什么名牌上的人,也配拉拔人?”
秃头核桃忙说:“就算不给封官,当侍卫看大门也行。”
侍卫们撇了撇嘴。
郑嬷嬷回头骂道:“异想天开的老货,你以为侍卫是什么?店铺里的跑堂吗?那般显赫出挑的世家公子都得等补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妄想这个?要是不想走就别走了,这里不缺一座坟!”
两人吓坏了,忙磕头告饶,哆哆嗦嗦抱着钱被侍卫们踹出大门。
打发走了这对贼公婆,郑嬷嬷方恢复日常样子,笑着向两位侍卫一礼:“多有得罪。”侍卫们忙还礼:“嬷嬷客气了。”
外头梅香正候着,见秦嬷嬷冲她招手,知道事情了结,提着个袋子小跑过来。
郑嬷嬷给了两个守门侍卫一人二十两,和气笑道:“村里常有无赖,反害得小侯爷们跟着受累,方才委屈小侯爷了。买杯茶喝,是我们的歉意。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两个侍卫接了钱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那些个无赖,打发了最要紧。嬷嬷不必担心,咱们本来就是守门的,看紧门户是职责所在。”又压低声音说:“别的宫里倒好打发,只是若有一天陛下查问起这事,我们兄弟可不敢欺君。”
郑嬷嬷笑道:“自然不能欺君。侯爷们尽忠职守,是理所当然。”侍卫们松口气:“那就好。除了这个,旁的我们也不怕。”
夏安也冲两人拱拱手:“兄弟辛苦,改日不当值时候我请酒。”
四人回去同晴翠一说,晴翠略松了口气:“只盼着他们真的回去了才好。”
夏安说:“娘子放心,那引信属下看过了,时限截到下月十七日,他们也没什么空耽搁了。”
晴翠闻言更加忧愁:“今天才是十一,他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从墨白县出发到这里也就一个月的事。”
夏安看晴翠蔫头耷脑的,和先前的神采飞扬大不相同,瞧着颇为可怜,忙安慰道:“娘子别担忧,选秀那是奉旨进京,一路上有人照应,坐的是马车,速度快。普通百姓可没资格坐公车,更不能走官道。我问过了,这俩人一开始也有雇驴车骡车,可车夫没路引子,只能走本地一段路,又嫌弃空返,问他们多收一份钱。他俩舍不得钱,后面步行了好些天,因为不认识路,又走错了几次,幸好遇到进京的商贩,他们怕误了期限,只好出钱给商贩,坐在人家拉货的车上来的。他们两个跟我说,秋收都没来得及捱到收尾,托家里亲戚看着,九月初一天不亮就动身了,今天一到京城就跟着这些宫女太监的家乡人跑到了朔曙门。”
郑嬷嬷也安慰道:“九月初一启程,十月十一到京,可不就是一个多月?今天我和秦姐姐特意向梅香借了些散碎银子和不足数的铜钱,给他们时候又扣下一半,他们这次没要到多少钱。路上吃住行加起来是个不小的开支,来时还不知道已经花了多少,若是心疼车费不愿意雇车,回去的时间可就卡得很紧了。”
晴翠说:“嬷嬷做得很好,叫他们知道我穷困潦倒,其实没钱也没宠,才好断了念想。”又对夏安说:“元福,今天也辛苦你了。”
夏安笑道:“属下分内之事。娘子要是不安心,我这就请假出宫去,亲自盯着他们离开京城,再回来报告,如何?”
晴翠摇头笑道:“哪能这么使唤你。派个人去盯着就好。”
“还是我去吧,能少点人知道就少点。”
晴翠又对梅香说:“害你也跟着破费,我把钱补给你。”
梅香忙说:“回禀娘子,嬷嬷已补给奴婢了,比那些还多呢。”
秦嬷嬷和郑嬷嬷都笑:“真别说,咱们宫里,足金足两的新元宝不缺,新做的铜钱也不缺,倒是要找这样往日常用的银钱却难得。我们原有的又在昨天给了家里,真找不着了。幸好梅儿还有。”
晴翠忙问道:“梅儿,你不用给家里钱吗?”
梅香摇摇头:“我无牵无挂一身轻。”又怕晴翠问及细节,物伤其类,忙换话题道:“我们自从跟了娘子,磨损过的铜钱几乎都见不着了,还是从箱子底翻出来这么一包旧东西应急呢!”
其他侍女也都跟着凑趣说笑,哄晴翠开心,免得她想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