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凌清辉难得来了一趟昭阳宫,晴翠一见便笑了:“稀客。”
“还笑我呢,哎,累死了,”凌清辉一屁股坐下,“我真是错了,你压根就不该去看那个王碧玉。”
晴翠撇嘴:“王碧玉怎么了?那可是陛下金口玉言,钦点的本分人呢!”
凌清辉告饶:“祖宗,我错了,我看走眼了。这几天真的累,饶了我,好好说话。”
晴翠便不再阴阳怪气,给他捏肩膀,又吩咐道:“春花,去跟小厨房说,今天要做个冬瓜排骨汤,少少地点上醋,清炒几样青菜,要加蒜,再拌个姜末藕片,把咱们今天新得的鲜虾开背,白灼了蘸姜醋。去后头池塘捞几条鱼,一样清蒸一样红烧,再汆个嫩鱼片,呛一碗葱姜辣油做蘸料,要陛下辣不要昭阳辣。我晚饭还是要一锅辣油小馄饨。”
凌清辉笑道:“什么叫陛下辣?什么又是昭阳辣?”
“咱俩吃辣程度不一样嘛,上回你不是蘸我的辣油呛着了?我就跟小厨房商量好,陛下辣就是陛下能接受的那个辣度,我一说她们就知道是给你做的,我说要昭阳辣,那就是我要吃,得多放点辣子。”
凌清辉称赞道:“好主意。瑞祥,回头紫宸宫也这样办,省得娘子总将就朕。”
晴翠惯来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看菜,小厨房也习惯了,不拿她不吃的菜凑数,两人的晚饭不过二三十道,另有一桌米饭面点,一桌汤粥。晴翠将自己的鲜辣菜色单独摆了一桌,凌清辉面前放的都是他爱吃的。
凌清辉许是累狠了,今天闻着晴翠面前的毛血旺特别香,也吃了几口,又要了一碗小馄饨,晴翠怕他受不了辣汤又呛着,叫厨房盛了一碗清鸡汤来,与辣汤一样一半兑成底汤,再舀馄饨放进他碗里。
凌清辉只觉这馄饨面皮劲道爽滑、肉粒清香,汤底辣而不燥,虾皮咸菜丁恰到好处,越吃越开胃,连吃三碗,又将盘子几乎清空了才心满意足收兵:“可算吃了顿可口的。”
晴翠叹气:“这不就平时的菜色?你多久没按时吃饭了?”
“多少天没来这,就多少天没按时吃饭了,”凌清辉懒洋洋歪在椅子上,“王碧玉这事委屈你了。”
晴翠撇嘴:“我是没想到建福宫王侍巾就是她,早知道我才不不去。”
凌清辉道:“你俩有矛盾?”
晴翠粗略说了上京路上的事,又说:“夏天时候遇到昭容娘娘,我俩没能说几句话,全被她插嘴打断了,还狗仗人势训我不懂规矩。我可烦她了。”
凌清辉恍然道:“怪不得她大老远跑到星辉宫去求陈昭容,以前在一起玩过?”
“大概是吧,那天好些个侍巾,我那时候规矩差得很,也不太清楚谁是谁,”晴翠说,“听说昭容娘娘这些日子在佛堂诵经,为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祈福,王碧玉敢去惊扰佛祖?”
凌清辉笑道:“你这情报有误,顺序说反了,是她跪在星辉宫纤云殿门口不起来,吓得陈昭容从后门跑了,对外只说是早就在佛堂。铺盖都没来得及带,叫飞织令连夜送的。”
晴翠也忍不住笑出来:“昭容娘娘向来端庄大方,从容不迫,头回见她这样狼狈。”
“还有徐昭华也被跪了,她身体很好,洗了两个冷水澡也没发烧,学不了淑妃,只能跑去佛堂和陈昭容作伴了。”
晴翠笑得前仰后合:“但,但还是要让昭华娘娘多喝姜汤避避寒。”
凌清辉无奈地戳戳她的腮帮:“劝别人吃姜那么热情,怎么自己不吃呢。”
“因为我不怕她来。”
凌清辉挑眉:“怀孕宫嫔跪在你门口,你不怕?”
“我也跪,我有老寒腿,”晴翠自信满满,“两刻钟咱们就能见分晓。”
“可别了,好不容易养得结实了那么一点点。女子受了寒,行经时候更遭罪,”凌清辉说,“我已经叫人把王碧玉送回去了,待遇也降回侍巾。估计她能安稳点。不过没禁足,以前我娘怀着妹妹的时候我听大夫说,得多走走,对大的小的都好。”
晴翠很领情:“行,我不出门,也不去招惹她。”
凌清辉说:“她要是来跪你,你就派人找我,要是她堵门口让你的人出不去,你就放万年红。”
晴翠说:“嬷嬷说了,宫中禁止无故放炮,尤其是冬天,要小心走水。”
“你可以剪一截放,大约二十响就够用,这是我特准的,”凌清辉说,“那东西响得很,我小时候调皮,在芙蓉园点了一挂,还没放到一半呢,我爹就从宣政殿赶回来揍我了。”
晴翠哈哈直乐:“你也会挨揍啊!”
“我看芙蓉池上冰太厚,想用鞭炮炸开捞鱼,我爹没听这理由之前揍得还轻,听说我要下水捞鱼差点没打死我。”
“该,是我我也打你,”晴翠认真地说,“我见过她们捞鱼,那冰瞧着再厚,上冰面的人腰上也拴着绳子,还有两个预备随时下水救人的。你要是掉进冰洞里,救都来不及。”
凌清辉摸摸鼻子:“谁叫师傅那几天正讲孝道呢?什么卧冰求鲤,听着就又感人又好玩。”
晴翠忙说:“我倒想起来个事,小年时候我要在临仙殿请侍卫和宫人们吃饭,厨房离着有点远,听不着动静,我在腊月二十三和二十四这两天中午都得放鞭炮。”
这也是宫中常例,凌清辉一口答应:“临仙殿外那片空着的地就为这事备的。你放就是。”
虽然打算不出门避开王碧玉,然而次日便是腊八,少不得出门应酬,晴翠一早起来吃了粥,便换上衣服去寿康宫请安。
晴翠到达时,寿康宫里很是安静,起初她还以为人都没来,进了内殿才看淑妃、昭容、昭华以及宝林御女们都到了,按次序分坐两边,独有皇后捧着个小黄盖钟侍立在太后身侧,晴翠看她眼尾似乎点了胭脂,一抹绯红衬得眼睛水盈盈的,倒多了些柔美可怜。
行过礼入座,太后看着晴翠笑道:“听说你这阵子又不舒服,可好些了?”
“多谢太后挂心,嫔妾好多了。”
太后又笑道:“你也入宫大半年了,怎么还是穿得这样朴素?你看看皇后,看看这宫里妃嫔们,一个个奢侈浪费,铺张无度,尽着自己性子花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哪有你这样省俭过日子的?”
晴翠一脸茫然:“太后,其实我并不朴素啊!我以前穿破旧麻葛,入宫后全是没见过的绫罗绸缎,连布衣都没几件,奢侈得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您之所以觉得我朴素,是因为拿我和其他娘娘相比,可是这些娘娘本身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她们本来穿的用的也不差。我也不是朴素,只是没见识,不知道哪些东西贵,只看着漂亮就穿了戴了。”
太后心里更高兴了,故意说:“我还是瞧着你好,受了富贵也不夸耀,这就是很难得的心性。不像皇后,一双鞋也要缀那么多珠宝。”
晴翠笑道:“说到鞋子,那就更冤枉了,陛下本来也赏了我好多漂亮鞋子,前两天太后赏的棉鞋不也缀着珠玉呢?我看着很喜欢,本来想今天穿着新鞋子来给太后磕头,出门看见雪化了,泥泞得很,我又想跑出来玩,怕弄脏新鞋子才换了这双棉靴。这双也是好的,不怕水还暖和,都是我在宫外没见过的好东西。”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还真是有趣。嗯,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东西嘛,本来就是拿来用的,既给了你,怎么穿戴就是你的事。也不必觉得她们就比你有见识,红的绿的乱七八糟,我瞧着还不如你这简简单单一色红来得清爽好看呢!”
晴翠刚觉出点味来,外头小宫女忽然来报:“启禀太后,建福宫蕊珠阁的王侍巾来请太后安,正在门外候旨。”
众妃嫔哄然起身,纷纷找事由告退离开。
太后笑着叹气:“本来想留你吃饭,和你多说一会儿话。那你先回去吧,我这里粥熬好了,打发人给你送一碗去。”
晴翠笑吟吟告退:“多谢太后!”
回到昭阳宫,将近中午时候,有宫女来报:“先武清侯海涛之妻,清河郡夫人崔氏、武清伯海上月之妻,高平郡夫人王氏、兵部尚书李奇之妻,河东郡夫人崔氏,来请娘子安,正在门外候旨。”
晴翠纳闷:“还有人来找我玩?李奇是淑妃她哥吧?怎么她嫂子不去看她倒来我这了?”费劲想了想:“我跟王碧玉不和,淑妃让她嫂子来骂我?”
郑嬷嬷笑道:“自然不是。诰命节日入宫,本就要来各处请个安的。”
刘嬷嬷躬身轻声道:“娘子,咱们昭阳宫有个叫崔瑾的金吾卫,正出自清州崔氏。左金吾李杰,论起来又是李奇的侄儿。另一个叫王云的,是高平夫人王氏的娘家侄儿。大金吾海初雪虽非嫡系近支,却也是海氏子弟。”
晴翠恍然大悟:“请进来,好生款待。”又攥着郑嬷嬷的手嘱咐:“她们这些关系太复杂了,嬷嬷帮我提醒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