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宫墙角落里,人影再次出现:“才两天时间,你就想出办法了?”
“贵姬回来了,办法也就来了。”
“呵,口气不小。你在贵姬身边这么久,怎么也没见有办法?”
小蕊忍气吞声:“这法子是贵姬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就别绕弯子了,皇后娘娘虽然掌管六宫,我也不能独自出来太久。”
小蕊先问道:“嬷嬷,奴婢若愿意豁出自己,皇后娘娘可肯照拂奴婢家人吗?”
“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只是你要怎么个豁出法?别自己没成,反害得娘娘受连累。”
“奴婢打算向圣人密告,贵姬与侍卫长有私。”
“这,这,陛下如何会信?”
“陛下由不得不信,”小蕊便将香薰铜球的事说了,“奴婢一直留在那里,虽然铜球叫许御女要走了,但贵姬又叫人去太医司磨些消暑辟邪的香料,预备做香袋。想来大金吾必定要有的。”
嬷嬷说:“若不能是特定的,倒不好说有私。贵姬爱给手下人发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蕊有些不甘心,也有些着急:“她那三个侍卫长,除了一个刚刚成亲,余下那俩都不议婚事,论家世地位,论如今官职爵位,难道他们找不到?何况贵姬与侍卫长和崔瑾那几个,平素言谈情实过密,便是说都与她有私也合情理!”
嬷嬷冷笑:“你一个乡野小民,眼皮子太浅!这几家哪个是你能惹的?敢攀咬崔家,都不用传到宫外,宫里头惠太妃就能弄死你!”
小蕊哆嗦了一下,她却没有想到这点:“那,夏右金吾合适,夏家不曾听说出了什么大人物。”
“就说你眼皮子浅吧!”嬷嬷不屑道,“少府卿是皇帝心腹,你敢动他的儿子?”说着叹了口气:“算来倒还真是大金吾最合适,虽然也是海氏子弟,到底不像崔瑾过继了,亲爹也不疼爱,还撵了出去。最妙的是他升官的确全靠贵姬。”
小蕊连忙附和:“奴婢这两年留神瞧着,贵姬常将他与夏右金吾召入殿中说话。他二人最常跟随贵姬出去,而且大金吾看贵姬的眼神明显存了些依恋。”
“我仿佛贵姬原先还赞过海大金吾容貌俊俏,还是在陛下面前说的,惹得陛下追问他与大金吾谁更漂亮。……也罢,你就盯着他吧,一定要弄到能证明私相授受的独特东西。记着,就盯这一个,别贪多嚼不烂,谁都敢惹!”
“是。”
“好了,你赶紧回去,莫要误了宫禁。”
许阳如今已经是御女,行动总少不了有人跟随,那日能听墙角也是碰巧。身边的宫女都是六尚局派来的,她不敢赌这里头没有其他娘娘安插的眼线,故而只想独自行动探明消息。
然而许阳不知小蕊何时会再去那里,总不能日日去等着,那是皇后寝宫范围,她一个贵姬身边出来的总在那里徘徊难免惹人猜疑。虽然抓心挠肺地想再听一次更详细的墙角,但时不与我只能作罢。
还没等许阳甩开尾巴们单独提醒一下晴翠,小蕊反倒先上门做客了。
乍一听徐采女在门外请安,许阳吓得一个哆嗦,还以为被发现了。硬着头皮出来迎接,两人亲亲热热看茶落座,说了半晌许阳才弄明白:这个徐蕊想拉拢她,一起陷害晴翠。
“都说向阳花木早逢春,妹妹这一朵小花,倒不如靠着真正的太阳更暖和呢!”
许阳低头划着茶叶:“我也不过是背靠青杨好乘凉。”
徐蕊也没打算头一次就成功,此后多次来看望她,隐晦提起皇后才是正宫,又出自世家,投靠她比依靠一个泥腿子更强。
许阳虽然有心周旋,无奈技巧不足,每每夜里独自复盘,总懊悔不够高明,好在徐蕊也是宫女出身,又是个急性子,她俩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来一往渐渐打得火热。
宫里的采女没完没了往外跑,甚至有几次误了宫门落锁时间,这自然瞒不过晴翠的眼睛,着人打探的结果,是徐蕊与许阳往来甚密,两人常结伴去向皇后请安,永福宫近日的消息也不断送到皇后手中。
晴翠默默不语。
秦嬷嬷低声道:“娘娘,看来小蕊是皇后的人。”
“是,这条鱼总算浮出水面了。”
郑嬷嬷慢了一下才开口:“那许阳她……”
晴翠犹豫不定:“再看看吧。”
“娘娘,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郑嬷嬷不赞成地说,“您已经饶过她一次了,便为主仆情分,也尽够了。”
晴翠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是个轴得不行的人,做事也常一根筋,册封以前没甚心眼,册封后多了一样心事,我看她比原先更轴了。”
“娘娘,轴人才更不好教导呢!她要是认定了投靠皇后更好,那肯定是劝不回来的。”
“如果她是认定了只有打入敌营才能帮到我呢?”晴翠反问,“她在这里时,最明显的就是嘴巴不饶人,爱跟人犟死理。难道出去这几年就能改了不成?”
“可娘娘也不能只往好处想人。她前阵子突然一反常态往这里跑得勤,这几日又不来了,不可不做防备。”
“嬷嬷,你说,从来只有杀鸡儆猴的,没有杀猴儆鸡的,是不是?”
“娘娘的意思是?”
“且拿着皇后的人,给我的小侍女打个样吧,”晴翠悠悠道,“她要是真的有坏心,一条人命也足够吓住她了。”
夏日里多暴雨,这一日一大早云霞便红得发紫,一整天都阴沉沉水滴滴的,乌云滚滚层层叠叠,那雨总是下不下来。
秦嬷嬷站在殿前廊下看着天色:“恐怕很快就要下雨了。”
晴翠正跟两个采女学编手串,闻言忙说:“广阳是晚上的班不是?”
“是。今日阴天,才刚酉正就黑成这样,海大金吾想必会提前入宫接班。”
“若他早来,便叫文英早些出宫也好,省得半路淋雨,”晴翠低头编着手串,突然又说,“叫小子们好生收拾一下侍卫班房,夜里也好避雨。”
秦嬷嬷答应了。
小蕊笑道:“娘娘可真是心疼海大金吾。”
“我自己的手下人,哪一个都心疼,”晴翠回眸看着她笑道,“就譬如你吧,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你觉得我待你行吗?”
小蕊忙说:“娘娘待奴婢们哪有不好呢?宠也分得,赏也不断,奴婢们跟着娘娘,日子好过着呢!”
晴翠笑道:“你一个采女,还张口自称奴婢,别说叫外人听着,就是自家宫里听着,也得说我待你刻薄。”
小蕊自知失言,赶紧找补几句:“奴……嫔妾毕竟是宋娘子抬举上来的,多年习惯成自然,一时就改不过来了。”
“这一晃也好几年过去了,”晴翠长吁短叹,“我入宫那年才十七岁,比你如今还小点。”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偏巧皇帝也打发人过来送菜:“陛下今日事忙,天又要下雨,就在御书房歇下了。”
“知道了。”
御前的人走后,晴翠高兴得有些反常,吃过饭便打发两个采女回去。
小蕊回到飞鸿殿烟雨阁,略待了一会儿,换了身颜色暗沉、与宫女衣服有些相像的装束出来,对姑姑宫女们说:“外头飘雨了,我出去看太液池雨景,不喜欢人多吵闹,只叫绣绢跟着我就行。”
宫人们便都止步。
小蕊带着绣绢专走偏门夹道,静悄悄回到永福宫,猫在窗下细听说话声。
她不止一次发现,贵姬喜欢在这里与亲信说话,这里僻静路窄,难以通行,也没有侍卫站岗,方便了贵姬,也方便了她。
“娘娘,天晚了,就算真的喜欢编手串,明天再编也是了。莫要累着眼睛。”
“趁着今天没人打扰,我编个五福同心结给他。我一个他一个,五福如意,同心同德。”
“哟,这是给陛下的?”
“陛下的另外做,这头一份不给他。”
秦嬷嬷声音里带了疑惑:“那还有谁有这个福气?”
“嘁,还能有谁?那个冤家呗!”贵姬的声音偏低,却压不住欣喜,“我还是第一次会编手串呢!上回本想送他香薰,偏又叫人截了胡,怎么样做个贴身又独特的,方不负我们的情谊。”
“娘娘,深宫之中人言可畏,谁也不能压过圣人去,娘娘这第一份心意,还是先奉陛下才好。”
“正因为深宫之中难得一个知心人,才要把这第一份给他。他人又爽快,猎场上又照顾我,有什么不好呢?”贵姬的声音里带着期盼,“我恨不得今天就做好给他,我俩都戴着,藏在衣服里,又没有人看见,还怕谁说不成?”
小蕊激动不已,忙掉头轻手轻脚往玉华长街去,隐约还能听到贵姬在说什么“可惜大家都打福字结,也没有打海字结的”,心里更是确信无疑。
为了抢功劳,小蕊连绣绢也不带,独自一人从玉华长街出了永福宫,往天光一色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