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帮冤孽仍在,但既然皇帝不以为意,最大的问题便涣然消散。
晴翠逃过一劫,庆幸之余也对皇长子生出了厌恶和忌惮:她从没把小孩子当作仇敌。即便当初决定不留小蕊,晴翠忧愁的也是等孩子长大之后该怎么办。在她看来小孩终究是小孩,个头矮力气小,便是有人撺掇,也做不出什么恶毒的事。
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撞不了“流产”,“童言无忌”一样能要了她的命,这宫里根本不存在什么“有事冲着大人来,孩子是无辜的”,母亲视你为仇敌,听从母亲吩咐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针对你?
皇长子由中宫抚育,份量极重,若他渐渐长大,越发受皇帝器重,该怎么办?又或者来日皇帝驾崩,皇长子登基,她是否会有一个极为凄惨的结局?
也许凌清辉是对的,他毕竟是皇帝,更懂争斗的残酷。佟冰凌不能放任不管,皇长子也不能任由他发展下去。
可是怎样才算“阻止发展”?
晴翠想到毒蛇案,如今正是冬天,昭阳宫也在制冰,若将毒化在水里冻成冰块,来年混在给皇长子的食用冰里,悄无声息就毒死了,便是不死,傻了残了,也足以废掉他的前途。
可是用什么毒才能做到这点?
再者,就算弄到了毒做成了冰,又如何送到冰库去存放?昭阳宫制冰向来都是单独花样,贸然做些普通冰块反倒扎眼。何况即便成功送去了冰库,如何让毒冰不与其他冰混淆,如何精准送给皇长子且只送给皇长子并保证他吃下去,也是个需要思虑周全的问题。
送去之后万一皇长子没有吃,让保姆奶娘吃了,那真是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毕竟是凌清辉的儿子,杀了他儿子,他会不会很难过?
晴翠想得心烦,大冷天一身热汗,便找嬷嬷:“做个冰镇酸梅汤来喝。”
秦嬷嬷劝道:“娘娘,您这两个月经期又不准了,上个月来得就晚,这个月到现在都没来,怎么还能喝冷饮呢?”
“可是我热嘛!”晴翠抱怨道,“我就想吃点酸酸的凉凉的东西。”
竹香歪头道:“娘娘,您好久没传太医诊脉了,不如叫来看看?”
原先王御医负责诊脉,逢六来一次,月月准时。后来晴翠升了官,昭阳宫专门配了太医,晴翠觉得有不舒服随时能找医生,反倒不在意定期请脉这事。赶上年底又忙,倒真有将近两个月没请过脉了。
反正这个月经信一直拖着没到,传太医来看看也好。
两名当值太医轮流诊了脉,彼此对视一眼,起身行礼:“恭喜娘娘!”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可是大喜事!”
晴翠有些不敢置信:“有了?”
“脉象流畅有力,圆滑如珠,这还能有假?”
昭阳宫顿时一片喜气洋洋,晴翠忙说:“先不忙宣扬,只等陛下来时告诉一声。”
众人忙应了:“是。”
凌清辉自然高兴,嘱咐了太医一大串,发了重赏,又要晋位份。晴翠忙拦住了:“我打算等月份大了再告诉别人,晋位更是不要着急。我想着生下孩子,头三年我怕是没什么精力打理宫务。”
凌清辉很是理解:“你养好身体最要紧,只是内外事务却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你没精神的话丢给我,我来办,咱们可不能两眼一抹黑。”
“也好。”
凌清辉又吩咐周适:“去列赏赐单子,命六尚局与钦天监按皇嗣八字,提前预备不相冲的使唤人,多预备些。”
晴翠惊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都说了月份大些再告诉人。”
凌清辉摇头道:“宫里头没有瞒着孕事的,彤史、脉案、饮食皆有记录,岂能弄出个月份大了才知晓的糊涂账?徐蕊那时候是为了给你要个孩子才含糊着,如今你自己怀着,何必遮掩?”
晴翠斜眼看他。
凌清辉说:“不要瞪我,我知你意思。只是你想想,公开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开道,别人给你什么饮食你都可以借口孕期不舒服不爱这口拒绝,谁冲撞你我就按照谋害皇嗣直接处置。你瞒着不说,人家撞翻了你,一句不知怀孕是无意,顶多这一个人被打死,断不能连着全家都处理了。”
晴翠明白了:“那就听你的。”
凌清辉又开始划拉日子:“这孩子大概八月出生,咱们今年还去不去行宫?要是在行宫,中秋左右就很冷了,要早预备地龙才好。”
晴翠颇不耐烦:“到那时候再说。先给我端酸梅汤来!”
皇后得知此事自然是如同晴天霹雳,太后看她又要崩溃,忙喝止她:“牢记你的身份!”
皇后几乎要哭出来:“她有孩子了!那是宠妃,万一再生个儿子,哪里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
太后低声道:“宠妃有什么关系?等昭妃生了儿子,你就抱来自己养着,说愿当亲生儿子待,为了孩子好不叫他知道,玉牒上记你是他生母。昭妃为了儿子前途会忍,皇帝为了爱妃儿子能做太子也会愿意把他变成嫡出。这样一来,你就变成了自己有嫡子,手里还有个庶长子,怎么样也不用怕。”
皇后不高兴:“贱民生的,万一不好怎么办?”
太后冷笑:“宠妃生的,皇帝岂会看着不好?便有不好,他也会亲自教养成才。”
看皇后仍是不情不愿,太后训斥道:“你自己又不肯生,还不把宠妃的孩子笼过来自己养着,等着将来新帝尊别人做皇太后吗?”
皇后闷闷不乐回了宫,看着乖巧贴心的儿子,忍不住又落泪:“我苦命的孩儿,难道你我就这样没缘分?”
皇长子忙来给母亲擦泪:“妈妈,怎么了?”
皇后也不瞒着儿子,竹筒倒豆子把太后的话都说了:“我一点都不想养那贱人的孩子!我与你才是亲母子!”
皇长子怔愣半晌:“妈妈,你真的不会不要我?”
宫中闻知昭妃有孕,俱来贺喜,徐云西在昭阳宫门口下轿时,冷不防被冰滑了一跤,扭了脚。晴翠诧异道:“宫门口一日铲一次冰,又有房顶挡雪,哪来的冰?”
徐云西摇头:“不知道,那冰极薄,肉眼看不出来,踩上去才知道又硬又滑。”
海诗政低声说:“不能是谁要害你吧?王碧玉那头一个不就是摔没的?”
晴翠想了想,悄声说:“你们近几日去瞧皇长子了没?”
两人点点头,又同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晴翠也了然一笑,三人默契略过此事不提。此后晴翠凡要出门,必定先着人铲冰清路,导引侍女在前头走过,她再跟上。出行亦不用高过人肩膀的步辇,只坐暖轿,尽量压低重心,避免自高处跌落。
腊八节,晴翠坐在凤仪宫,看着侍女端上来的腊八粥,只觉隐隐有一股异味,一扭头吐了个彻底,理所当然起身告退。
出来猛吸一口凉气,晴翠头脑清醒了许多,暗道凌清辉到底在宫里年岁更久,想得长远。一时又忍不住思索:她想对皇长子做点什么的话,恐怕瞒不过这么精明的人。
到底该怎么办?
腊八节齐王两府与李奇媳妇陆续派人去各家送礼,宋平也得了一份厚礼,这却是头一回,宋平夫妻不知该怎样回礼最妥当,便借着请安进宫来问女儿。
宋静怡自己拿不准主意,来找晴翠商量。晴翠只得暂且放下这划拉不明白的愁绪,和她参谋了半天。至于自己的烦恼,却是对着嬷嬷也不敢说出口。
因着金书玉章封了郡主,有些宫人想跟去侯府做事,昭阳宫便出了些缺,何大姐借机把女儿福玉送了进来。有晴翠照拂,教规矩的嬷嬷对福玉也和蔼,不打不骂,尽心教授,寒衣节后福玉便顺利入了昭阳宫,从二等宫女做起。
福玉深肖其母,正式当值才刚两个月,就来给晴翠送了个消息:“娘娘,前天皇长子落水,到今天彻底退了烧,两个太医才得换班回去休息。奴婢方才在太医司领人参,听说皇长子清醒后就对皇后娘娘说:‘我落水是自己不小心,但那个侍卫几次把我按下水不让我出来,他确实要淹死我。’”
晴翠忙问:“此话当真?哪两个太医当值?谁给你说的?”
“是专管小儿的赵太医与钱太医,他两人写脉案时候闲聊抱怨,说皇后刻薄,养的孩子也毒,竟唆使皇后害侍卫给他报仇。王福是赵太医的徒弟,师傅抱怨也没避着他,他一是和我关系好,二来他家穷,过年都没细米下锅,也是想得昭阳宫的赏,所以赶着我去的时候告诉了我。”
晴翠挑眉:“你在宫外和他认识?多久了?什么关系?”
福玉有些脸红:“我们两家从上一辈就一直有来往,住的也不远。”
晴翠又问:“不能是皇后故意让赵太医放消息,引我们动作吧?”
福玉说:“这个奴婢就不能判断了。最好再有别的渠道确认一下,只是奴婢来的日子浅,与其他人也不熟。”
“你现在做的就很好了。明天我再派你去一趟太医司,你随便拿个五百一两的荷包给王福,叫他先用着。”
福玉笑道:“奴婢已把随身的两块碎银子给他了。”
“你倒机灵,那就再补给你五两银子,”晴翠又吩咐桃红,“你记下,过两日发年礼时候,何大姐与福玉都吃双份。再额外备一份宫人的例,叫何大姐带给王福家,好叫他家过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