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得凌清辉高兴起来,晴翠便打发他去找女儿玩:“她是越来越皮了,我说话不好使,你去看着她点,别叫她玩危险的。”
凌清辉屁颠屁颠地去了。
郑嬷嬷不解地问:“娘娘,您为什么不跟去?”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正事要办,”晴翠摩拳擦掌,“今天我的侍卫长们哪一个在?”
哪一个都不在。
一开始李杰先成婚,海初雪和夏安为了让他多照顾妻小,主动多担了出勤。那时候有崔瑾和邵进协助,就算一时忙不过来也有人搭把手。然而昭阳宫侍卫比别宫晋升速度快,这帮小伙子当初入宫本来也抱着贴点金好说媳妇的想法,几年下来几乎人人成家,若领宴时候都将孩子带进宫来,整个皇城能被吵闹的孩子掀翻了屋顶。
海初雪三人已经是卫尉卿,名头上低李芳半级,实际出了宫门,旁人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将军,因此三人着意退后一步,提携提携后进的兄弟。此事晴翠也知道,她宫里现在常有轮值侍卫长,她觉得不错,每个人都带一带兵,也能看出是将才还是帅才,又或者仅仅适合做个听令行事的属下,万一要向皇帝开口推荐人,也更有几分把握。
今天的轮值侍卫长名叫崔直,晴翠对他不是很熟:“你是崔瑾的亲戚?”
“回娘娘话,臣与崔瑾是堂亲。”
晴翠点头:“正好,我问问你,崔瑾这阵子过得怎么样?他离开昭阳宫也有两年了,朝堂上混得不错?”
崔直犹豫了一下:“他,过得不是很好。”
“不好?”晴翠诧异道,“堂堂中书令的孙子,朝堂上过得不好?”
“这……娘娘容禀。”
崔瑾接到德妃娘娘传召时还有点怔愣,同僚们已经笑了起来:“怪道子瑜兄今日印堂发亮,原是贵人又来了。”
崔瑾笑了笑:“我说呢,今天一出门喜鹊就叫。”也不避讳,跟随来人进了昭阳宫。
昭阳宫里风景依旧,崔瑾心中感慨万千,端端正正行礼:“德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赐座,看茶,”晴翠笑意盈盈看着他,“出外两年,看你越发干练了。做事都还顺心吗?”
崔瑾忙道:“托赖娘娘牵挂,都还好。不知娘娘传臣前来有何吩咐?”
“我找你来是想打听一下,我要过继个儿子,你爷爷拦的什么劲?”晴翠单刀直入,“我又不是他的儿媳妇,这孩子姓凌不姓崔,他为何带头闹事,仿佛陈兰庭上身一般?”
崔瑾两年历练的沉稳此刻破功:“哈哈哈哈哈陈兰庭还没死呢娘娘!”
“还不如死了好呢!”晴翠满脸不高兴,“我满以为中书令能正常一点,没想到跪御门还能传染?”
崔瑾只得小心说道:“娘娘,皇次子是陛下的儿子,不管他母亲换成谁,都不算过继。陛下此举,是专为娘娘将来打算。”
晴翠白他一眼:“还用你说?”
崔瑾忍不住腹诽,孩子都三岁了,娘娘你怎么还是这副脾气?嘴上自然不敢说,还得给她送情报:“现今朝堂上,只有教过他的师傅不太喜欢皇长子,旁人还是看重他的。陛下要把皇次子给娘娘,大家都清楚怎么回事。为免骨肉相残,国本动摇,是以反对。并非专为与娘娘对着干。”
晴翠直言:“我养的儿子难道比皇长子差?皇长子何等心性,将来伺候这么个主,你们不心惊?”
崔瑾苦笑。
“其实你应该想想,圣上还不到三十岁,他才是现今的天下之主,”晴翠直接挑明,“你们过早地支持皇长子,将来父壮子强,皇后又不能调节平衡,一种惨烈悲剧的发生远比皇长子立储登基更有可能。”
崔瑾犹豫半晌,颇觉为难,索性直言:“臣也觉得祖父操之过急,没有哪一个皇帝能容忍臣下另投他主。可我……娘娘恕罪,臣半点不想伤了旧主情谊,可又不能置家族于不顾,已经为此烦恼许久。”
晴翠突然换了话题:“听说你们同族还有个崔琳很出色,中书令意甚偏爱,所以你担忧被放弃,是吗?”
崔瑾一愣:“是。崔琳比我聪明,说话很能说到祖父心里,办事也很圆滑,如今……他比我更得看重。”
“言出必行,人以诚信;行悖其诺,人心离散,”晴翠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既然选了你为嗣,轻易便不会改。”
崔瑾并不安心:“诚如娘娘所言。但不更改嗣子,并不妨碍祖父全力以赴培养一个更合他心意的崔姓儿孙。”
“如今你认为你有两难:我与崔正,你与崔琳。你如果不在我与崔正之间选一边,崔正便会选崔琳而放弃你。”
崔瑾点头:“是。”
晴翠狡黠一笑:“那么为什么不能变一变呢?我们把事情变成如果崔正不能舍弃崔琳而专心扶持你,你就要舍他一门而投我,主动权不就转到你手里了吗?”
崔瑾大喜,随即又有忧色:“可若要臣背叛娘娘……”
“你忠心凌清辉,就不算背叛我。”
德妃忽然直呼皇帝名讳,崔瑾吓了一跳,很快又明白过来:“臣必不负您。”
“如今朝中乌烟瘴气,此等乱象必不长久。若要做常青树,还该忠直行事,”晴翠表情意味深长,“以崔氏之隆盛,棋子未动之前,两方皆为博你欢心而客气逢迎;棋子一动,和光同尘,你崔氏仅为望族之一,处处需与人同步调,这步速却未必最适合你家。”
“落子不动子”,崔瑾心里反复念着德妃给他的这句话,走出紫宸门后忍不住回望,昭阳宫隐藏在重重宫墙里,似有若无,然而只要偏离中轴线一段路程,便可清晰看到,这座后宫之中最大的宫殿,始终立在帝王寝宫身后。
崔瑾转回身,看着前方,长舒一口气。
二月,帝行耕耤礼。
晴翠怀着明璋那年,耕耤礼也还是照样跟去了,但凌清辉哪敢叫她再劳累?“就算小民百姓家里,也没有叫怀孕老婆再干活的!”
晴翠争辩道:“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生产当天还干活的都很多,孩子直接就生在地里了,我还帮着去打过水呢!”
“我老婆要是过这种日子,老天爷今天就一道雷劈死我!”
晴翠翻白眼:“我刚生孩子你就被老天一道雷劈死了,这是我和孩子的福气嘛?”
凌清辉不搭理她,塞过来一堆点心零食,把她撵到棚子底下坐着:“乖,等我回来。”
晴翠别扭了一下,又有点享受这种宠溺,又有点害羞:“我不是小孩!”
自从认识晴翠,凌清辉就再没耕过地,每次都是行完了仪式就全靠晴翠干活,如今再次扎扎实实犁地,不光皇帝,就连大臣们也龇牙咧嘴,苦不堪言。晴翠一边吃点心一边看他们干活,急得直拍桌子:“下点力气啊!往深了扎!压下去压下去!往前推,往前,别往下了!哎呀……申行农你对不对得起你这名字,一个蚯蚓也能吓死你啊?”
鉴于回来后皇帝和参与的国之栋梁们足足躺了三天,之后两年每逢这日,晴翠都将明璋交给奶娘照顾,三大嬷嬷与侍卫长全部留下协助,自己义无反顾地陪着皇帝去耕地。
重臣们眼含热泪:“德妃娘娘真是妇女表率!”
晴翠一边翻他们白眼一边耕完了地。
今年预备出行时,晴翠想了想,把明璋叫来:“我和你爹去耕地,你要不要跟着?”
三岁正是闲不住的年纪,明璋都没问问耕地是干什么就答应了:“要去!”
于是晴翠提前三天就开始吩咐厨房:“炸些铁丝羊肉,还有那种薄得像纸、脆脆的鸡肉片,烤些虾干,备两屉水晶甜饼、红豆糕,嗯……小麒麟,你还想要什么零食,自己去说吧。”
明璋兴冲冲点了一堆爱吃的食物,到那日坐在车里,扒着窗户看得兴高采烈:“哇,好绿的地!哇哇哇,妈妈,好大的马!”
“傻孩子,那是黄牛,耕地的!”
明璋看小孩被父母抱在黄牛上,自己闹着要出去骑马,好说歹说被凌清辉劝住了:“等咱们到了行宫,我亲自带你去骑马,你徐母妃还给你准备了一匹小马呢!现在不能骑,这些马太凶了,摔着你可怎么是好?”
明璋泪眼汪汪看着父亲:“可我现在就想骑。”
凌清辉只好说:“那你把我当马吧。”
晴翠翻个白眼:“凌清辉,你是不是疯了?等会车帘子一掀开,你四肢趴地跪那,像话吗?”
“我驮的我闺女又不是别人。再说了,谁敢没事掀帘子?”凌清辉小声抱怨。
晴翠拦不住这二十四孝爹,只好坐到门边压着车帘,看九五至尊毫无形象地被闺女当马骑。
幸亏皇帝到先农坛才换大礼服,下车时衣服虽然皱了点也没人敢抬头,好歹糊弄过去了。
祭祀礼毕,外头凉棚也搭好了,晴翠抱着明璋,把她放到凉棚里,零食统统塞给她:“你和奶娘在这里不许乱跑,你娘种地去,啊!”说完扛着锄头拽着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