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家里果然出了事,幸好骁骑营去得及时,人是救下来了,只是胡猎的女儿实在软弱,死活不肯跟来作证,她婆婆也有些畏惧,只想让我们给她庇护,”海诗诚颇为烦恼,“二百兵马也不是那么好遮掩的,闹来闹去,少不得还是和州府打了招呼。这是臣等没办好差事。”
晴翠和声道:“二百人出动,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能短暂瞒一瞒京里这几家就足够了。传信给广阳,告知胡猎女儿:骁骑营不可能长久地专门保护你们,陈家是铁了心要除灭知情人,你们逃到南洋都没用。若非我们来得及时,你们现在坟都堆好了。你大姨与姨夫平白遭你连累,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不如来做个证人,正大光明地为亲人报仇,将来也好与幸存的亲人安心生活。”
“是。”
“汝南那边可有探到消息?”
海诗诚惭愧道:“没有。汝南郡气氛诡异,风声鹤唳,幸好娘娘提醒,没用咱们洪福街的字号,饶是如此,荀闻他们投宿旅馆也被查了又查。莫说打听消息,就是问一问此地有什么好景致,绿心湖是否值得一看,都引来了五次窥探跟踪。”
晴翠皱眉道:“汝南再怎么样,也不是只有陈氏一姓,竟到这般地步?人可安全?传回来的信件确定是他们亲笔写的吗?”
“人已经撤走了,他们夜里听见磨刀声,又有女子呼救,俄而寂静无声,为防万一,天一亮就离开汝南,先去到最近的东安县,那是济阳府长河郡的地界,邵进正在做长河郡尉,有事也好办,”海诗诚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沈娘子家人就在东安县。”
晴翠会意,看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便将宫人们带了下去,只留竹香荷香二长使侍立。
“发现了什么?”
海诗诚说:“也是凑巧,咱们的人狂奔一天,到东安县时城门已经落锁了,只能找村落投宿,可巧就住到了沈娘子的大伯家。她那大娘嘴上没个把门的,抱怨京里贵人说话不算话,荀闻就与她聊家常,竟意外得知陈家去年频繁过来,春天来过两次,第二次把沈娘子父母接走了。”
晴翠点头打断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此是后宫争斗,陈昭容要沈家二老住进宋府,再借机诬告宋家夫妇纵火烧死王碧玉。只是沈娘子不肯作亏心事,拖来拖去,陈家就祸害了石侯夫人。”
海诗诚一愣:“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沈长明有事没事来我这里转,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始终没开口。那沈娘子的两个兄长如今也在娘娘手里吗?”
“啊?谁?”这回换晴翠傻愣了。
“是荀闻打听到的,沈家二老走后,大约年中,陈家又来了一趟,说圣上恩赐宅邸,着沈氏兄弟全家入京,”海诗诚说着说着也明白了,“从沈大娘那里荀闻还得知,陈家来接沈娘子父母时原是和她商量好了,最多两个月,就让她入京状告沈娘子全家,事成之后许她黄金千两,东安县城三进大院子一座。她一天抱怨三遍贵人说话不算话,带沈二家不带她。”
晴翠冷笑:“陈昭容这心思比线头还多,可惜棋盘子摆得太大,反倒哪个也没成功。”又对海诗诚说:“这下不但要找那个陈樯的生母、卖给陈府剧毒的人,还得帮沈娘子找她两个哥哥了。我干脆跟陛下说,让咱们接手京城治安得了!”
海诗诚笑道:“娘娘还是先预备地方安置沈娘子的大娘一家吧。”
晴翠诧异道:“怎么把她弄来了?”
“荀闻觉得打不着老虎,逮只狗熊也不错。沈大娘记事可清楚了,哪月哪日,来的什么人,长什么模样,说什么话,俱都清楚,是个当证人的好料子。所以荀闻干脆找邵进要了点人,带着沈大娘一家回来,他自己先派人快马入京送信。算着再有三四天就该到了。”
“嗨,老沈一家这回可真够齐整的,”晴翠笑着摆手,“还放燕子庄得了,小心保密,调一队甲兵过去,不许再有什么窜出毒蛇冒出蝎子的事。再传话给崔绣,劳烦他帮着找一找有什么可疑的人员、宅院,我估计沈娘子的哥哥们应该没死。”
“是。”
这几日雪霁天晴,皇帝传旨,携贵妃、徐昭仪、海昭媛、宋姬、沈宝林与昭德公主、荣安公主,率金吾卫往京郊开春训。皇后与皇长子请求随行未果,只能枯坐宫中,呆呆地听着消息不断传来:昭德公主第一次骑马就很稳当,皇帝大喜,特将西西国进贡的矮腿马给了她;荣安公主与海昭媛比试骑射,赢了一副银鞍辔;贵妃又穿着骑装和春训的侍卫们练身手,还赢了两次;沈宝林春训行猎诗写得好,皇帝大悦,当场擢升为才人。
“没皮没脸,一个妃子和那么多男人厮混,皇帝怎么想的!”皇后气得脸色发黑,心里更恨这两人。
陈昭容冷笑:“怎么想的?便设酒池肉林,使男女裸身嬉戏,只要是黄毛怪做的,在他眼里就是天人之道。我们斯文是不解风情,挑逗是放荡,作诗是酸文假醋,骑射是不安于室,怎么做都是错!”
皇后挑眉:“哟,我还以为陈弘文温柔敦厚,只会谨修女德呢!这般善妒,不怕得训斥吗?”
陈昭容原本柔美端庄的面容早已扭曲:“她没来之前,我才是最受宠的!”
皇后又同情又幸灾乐祸:“如今你与我一样了。”
“什么一样!你有皇长子,我只有个懦弱的养子,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封亲王!”陈昭容颇不耐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自打元佑九年得了那丫头片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哪儿也不去了,五年了后宫冷得跟冰窖一般!”
皇后轻哼:“你宫里冷,别人宫里又不冷。瞧见了没,和她好的,连春训都能跟了去。”
“宋姬倒是巴巴地日日往跟前凑,还不是没带上?”
“宋姬自己不想去呗!沈令月近来颇受宠幸,哪怕马都不会骑,还不是一并跟去了?”皇后嗤笑,“你有人家会作诗?三首短歌行就换了个才人呢!”
陈昭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阴阴一笑:“就让她过过才人的瘾吧!”
皇后看她这副表情,不免开口提醒:“你可不要做出厌胜之事来。”
“多谢皇后娘娘提醒,这个嫔妾晓得,”陈昭容正色道,“如今你我都逢寒冬,我便是不想抱团取暖,也该记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这里行不妥事叫她逮到把柄,少不得又要牵连到你。”
皇后不由得想起此前皇次子闯昭阳宫,事后不但星辉宫受斥责,她更是被皇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里更是恼火:“早晚叫他死在我手里!”
“说这些太虚,你还是照顾好孩子吧。咱们养的是儿子,总归比她气长一口。”
“还儿子呢,你儿子多久没能入宫了?”
陈昭容淡笑:“他聪明点,说晨昏定省不能忘,每日早晚还能来看看我。”
“你骂谁笨呢?”
陈昭容笑容没变:“骂你呢!蠢货一个,管不好儿子也管不好下人,什么话都往外说,连累我们也母子分离。”
皇后待要发作,陈昭容悠悠接口:“你弄着皇帝先前的总管太监在宫里,就不怕受猜疑?”
皇后惊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更多,”陈昭容看着她,“到底我们才是同等的人。我是真不想给一个流浪女行大礼,你别弄出个废后的事来。言尽于此,告辞了。”
皇后惊疑不定,目送她离开,自己坐在殿中沉思良久,直到丹嬷嬷匆匆进来:“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
丹嬷嬷急道:“春训时候柳真少爷频频脱靶,考评不良,陛下发怒,命金吾卫除名了!”
“啊?”皇后也急了,“萧瓒呢?萧启呢?他俩可都是我爹出力安排的好位置,难道就没个求情的?”
“求了,可是陛下说,说:‘前朝无用后宫无能,这样的世家留之何用?朕给了他们足足十年时间,何曾有一个像样人才出来?’”丹嬷嬷记性不错,话传得很是完整。
“留之何用,留之何用……”皇后瘫坐着,喃喃半晌,又抬头问,“陛下是回来,还是直接去行宫?”
“陛下说三月二十日春训结束后直接去往紫云庄。”
陈昭容独坐镜前,本以为三十岁时她将是个雍容和善的贵妇,如今镜中却是一张枯黄黯淡的瘦脸。皇后比她还大三岁,曾经的娇美亮丽早已在深宫磋磨下化为尖酸刻薄,陈昭容无声喟叹,也该结束了,再不结束,她们都要疯了。
陈嬷嬷进来,低声禀报:“娘娘,凤仪宫已向皇帝送信,请求春训结束后前往行宫。”
陈昭容微笑:“好,告诉我父亲,尽快了结京中事,我们该去‘救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