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帝这样说,晴翠放心了:“紫云庄是个小行宫,比不得明春苑,倒也有个好处,住得都近。文英元福领兵在外圈,召他们拿下凤仪宫侍卫也就成了。你在这里守着,我换个衣服出去找他们。”
明璋说:“不如让我去吧?”
两人都说:“小孩子别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宫墙太高,和大树间隔太远,妈妈你爬得上树也不好翻墙出去,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钻狗洞!”明璋非常自豪,一一列举自己的优势,“去年我把这里都玩遍了,我很熟悉路;我人很小,可以更隐蔽不被发现;我是小孩子,大半夜去找叔叔们也没关系。如果是你去找叔叔,皇后娘娘完全可以说你是半夜幽会,她来带人捉奸,你和叔叔们都要倒大霉的。”
晴翠再一次意外于女儿的早熟,忍不住看向凌清辉。凌清辉犹豫了一下:“要不,让她去?她总有办事的一天,我五六岁时也不是无知孩童了。我想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更不会一派天真。”
晴翠悠悠叹气:“我们仨还真是命不同心境却相似。也罢,既然她要去,就好生预备。”
当下两人分工,重新给明璋梳了个简单的发式,摘掉身上那些累赘的珠玉宝石。明璋说:“给我留两件,万一有事好脱身。”
晴翠便留了两颗宝石,一支金钗,钱袋子也装了点小元宝。明璋换上颜色暗沉的衣服、轻软无声的毡底鞋,将煦色韶光印塞进怀里,出来找到狗洞,趴在地上看了看,转头冲父母挥挥手,便麻利地爬出去找援兵了。
明璋人小胆大,神色坦然,虽是专挑僻静小路走,却留心观察侍卫布防换防规律,以及明暗岗哨。这一看便发现了些怪异,似乎更外侧还有陈昭容的人?别的尚可说脸生认不真切,可小桥边逡巡的陈合和李昆,不正是衡阳王府的侍卫?
两个人影几乎擦着边从大路上经过,明璋吓得呼吸一收,仔细看背影似乎是皇次子身边侍卫?想了想,明璋悄悄跟过去,屏息凝神静听。
小桥边的几个侍卫忙迎了上去:“凤仪宫到底还动不动?已经快到丑时了,再不动手,他们要等天亮吗?”
“是啊,不会是事到临头又后悔放弃了吧?”
来人一开口,明璋便确认这是皇次子的侍卫凌霄:“子夜时分陛下刚传了夜宵,恐怕要到睡沉了再动手。娘娘吩咐,待会儿凤仪宫一动,先不急着救驾,挑几个干活利索的,趁乱摸进侧殿,先结果了昭阳宫那两个,事后推到皇后头上便是。”
明璋更不敢动了,竖着耳朵听侍卫们兴奋地畅想天明时的救驾之功,直到说得疲惫,又开始出神,才轻轻离开。
月亮高挂天上,大路挂着灯笼,明璋不敢走在亮光里,只能穿过树林,准备拐个弯绕道去找夏安李杰。
平安从树林出来,明璋刚松了口气,便与一双眼睛对上了,登时头皮发炸。
是皇次子!
看着明璋一脸茫然,皇次子勉强扯了扯嘴角,昭容娘娘方才与他说了半天,他父皇如何深夜还在抱怨孩子闹觉,如何宠爱他妹妹。这几个月他渐渐也回过味来了,陈昭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温柔慈爱,想到母亲与恒嬷嬷昔日的劝告,皇次子虽然仍有妒忌之心,却不再一味蛮干。此刻看着明璋,皇次子仅仅是犹豫了一下,便转过头去,装作没看到她,带着侍卫走了。
杀了皇长子与皇后,留下明璋,正好可以做新君仁厚友爱手足的道德文章,明璋安分,他们就做一世好兄妹;不安分,等他根基稳定,“陈太妃毒杀公主,帝怒为妹报仇”就是。皇次子乐观地想着,父皇都能允许贵妃不认亲父母,他只要大权在握,杀一个庶母又有何难?
明璋静悄悄到了昭阳卫尉,牌都不用亮,自有昭阳亲卫将她抱到正厅:“头儿,咱们小主子来了。”
“哎,还小主子呢,我都快变被宰的猪了。”
夏安打个呵欠出来:“我的小祖宗,你是不是闹觉终于惹恼了陛下娘娘,他们要打你了?跑到臣这里躲灾来了?”
“那倒没有这么严重。就是海叔叔发现紫云殿侍卫掺进来些生脸,外头还有皇后的侍卫在游走,我娘爬树看了一下,发现我们被包围了,叫我出来给你和李叔叔说,带兵去平叛救驾,”明璋拍拍脑袋,“哦对了,陈昭容和我二哥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演一出救驾戏码,趁乱砍了我和我娘,推给皇后。”
夏安睡意顿时被吓没了:“我的亲祖宗,这叫不严重啊?文英,文英!别睡了快起来,来天大的活了!”
对面房间嚷道:“听见了听见了,我衣衫不整怎能出来惊了公主凤驾。快组织人马。”
明璋摇手指:“别急,别急,听我的,你们先在这里调兵,预备好,等他们自己乱起来再过去。”
李杰出来了:“殿下,这可不能等。万一乱起来控制不住可就麻烦了。”
明璋凑近他,又把夏安拉过来:“听着,我们要一次解决了压在我头上那两个。”拍拍两人肩膀:“我总得去掉那两座山,才能给我好姐妹们安排肥差。不然我们将来都是待宰的肥羊。”
夏安笑起来:“有意思,有气魄。你跟你娘一样,野得很。”站起身,认真一拜:“愿为娘娘与殿下效力。”
李杰看着她笑:“才五岁啊!真是不得了。”
“好了,你们安排吧,我走了。”
“你去哪儿?”
“去让他们乱起来。”
慌得李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祖宗,谁敢让你冒这个险?我们安排人保护你,等平了乱亲手将你交还娘娘。”
明璋摇头:“我爹娘只知道皇后要发动兵变,但我出来才发现还有陈昭容在更外面等着,里头的人不知道,连皇后的人也不知道。我要去做个只有我能做的事。”
夏安也说:“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擦破一点皮,我们就得被陛下活砍了。公主,你不能对我们这么残忍吧?”
“那好吧,你们找两人跟着我,我去办事,他们就在远处等着接应我。”
两人仍旧不肯。
明璋非常无奈:“元福,文英,你俩都不如你们的女儿听话。”
两人看着她一副老成的样子颇为无语,商量了一下,夏安说:“文英调兵,我带卢恒李赫跟你去。”
皇次子独自坐在石头上,望着隐在云雾里的明月。他是故意将侍卫们支开,这样的关键时刻,他需要一个人待着,静静地畅想一下扬眉吐气的未来。
“二哥。”
皇次子猛然回头:“你怎么还不走?”
明璋看着他:“二哥,我还是觉得你更仁义。大哥太可怕了,原先要淹死我,现在还想杀了父皇立刻继位。他太不是人了,只有你才能善待我们。”
“我也说过要把你送去和亲。”
“是啊,可你气头上也只是说要把我送得远远的,气头过了也并没有对我怎么样,还是我亲二哥,”明璋仰头看他,一脸依赖,“我还是跟着你更安心,父皇说得对,你莽直而不奸诈,热血而不阴险,只有你能保护我,是我敢依靠的哥哥。”
一瞬间,皇次子只觉云散月开,温柔的清光洒落在头顶,像父亲温暖宽厚的手掌抚慰着他孤冷的心灵。低头看看妹妹,皇次子只觉心潮澎湃:“弑父之人不能留,我去救父皇。”
“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照顾哥哥,帮哥哥放哨!”
此刻幼时的记忆重新浮上心头,妹妹还是那年瑞景楼下关心地看着他的妹妹,皇次子觉得自己肩上担了担子:“你还小,待会儿也许会乱起来,我必须保护你。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抓了乱臣贼子,就回来接你……”看明璋还要说什么,皇次子立刻打断她:“妹妹听话!现在这里充满了危险,你和我争执会引来麻烦的人,去躲起来,不要落在陈昭容或者衡阳王妃手里,她们也要杀你。”
明璋似乎被吓了一跳,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抖了抖,又点点头:“好,我听哥哥的。”又用力拽下平安锁上一颗宝石交给他:“祝哥哥平安归来。”
在妹妹信赖期盼的目光中,皇次子大踏步离去,隐约能听见他点兵派将、呵斥不服管侍卫的声音:“来日天子册立东宫,是册她昭容,还是册我?你们不要分不清该效忠的人是谁!”
明璋满意地勾起唇角,头顶夏安啧啧两声:“殿下真乃不世之奸雄,皇次子跟你一比都显得那么忠厚老实。”
明璋转身仰头,笑盈盈看着他:“那你要选择谁呢,老狐狸?”
夏安扑哧一笑:“谁到这时候才做选择?”弯腰抱起她,转身大踏步走向接应的卢恒李赫:“我那傻闺女不是早就托付给您了吗,我的昭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