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永福宫传旨,自六月十四至七月十三,长春街设街市,如旧年例。又令各州推选技艺娴熟的绣娘,待七夕封赏。
精致的绣品明璋很喜欢,宫外绣坊里小房子一般高的织锦机也让明璋与小伙伴们看呆了,但绣娘们当场表演的织锦技艺明璋毫无兴趣,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晴翠和声道:“我们看了这许久,两位师傅还没有织出一寸,你们是不是觉得非常枯燥?”
明璋忙答道:“是,儿看着绣姑姑织锦,心里替她们焦急。急着急着就突然想到了师傅教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原来毫厘是这样微小,不差分毫又是这样的艰难。静心思想,怪道父母常叮嘱爱惜物力,这一丝一缕,当真不易。”
做工虽辛苦,听到这样的话也令人舒心不少,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讨人喜欢,又懂得酬谢勤劳,将自己荷包里的小元宝拿出来,“买下”原就是给她预备的精致绣品。皇后与众妃嫔亦厚加赏赐,绣娘们觉得自己的技艺和付出得到了认可,心里都很高兴。
明璋也很高兴,回宫小心地放好绣娘们送她的礼物,又跑去找晴翠:“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逛街呀?我都饿了。”
晴翠笑道:“换好衣服咱们就走,先去碧云天吃晚饭,我都订好菜了。”
明璋欢呼雀跃,和小伙伴们去换软布衣裳。
申正二刻,三辆马车自二道宫门出来,永宁、如意、嘉陵、太原等郡主们及嘉安君、平原君等人的马车都已在两旁等候。晴翠掀开帘子:“你们的孩子都在这三辆马车里,是这就分开还是吃过饭再分?”
众人也有一起的,也有自行定好计划的,便有人来接女儿自行去玩,也有人随着晴翠马车一同去碧云天,还有的母亲来接却与明璋依依不舍,闹着不肯走的,热闹非凡。
侍卫们则是跟着妻女走,若老婆女儿要自由行动,晴翠便放人离队,不走的便留队护驾。
闹哄哄重新分配完毕,明璋嚷道:“赶紧去吃饭,我饿得要吃人了!”大家忙道:“立刻去立刻去。”
酒足饭饱,明璋也不闹了,与伙伴们挥挥手告别,拉着妈妈的手开开心心去逛民间街市。七夕夜不设宵禁,达官贵人黎民百姓俱可尽情欢乐,小商小贩们在都尉划定范围内设点支摊,吆喝声此起彼伏,鲜花、绢花、通草花,花样繁多;彩灯、纱灯、走马灯,灯火葳蕤。
明璋啃着糖人边走边看,大多也只是看个野趣,并无购买欲望,不多时走到路口,两人便拐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首饰铺,凌清辉对这种小店很警惕,忙跟进来。身后侍卫宫人呼啦啦进来一堆,还有大半在外站着。
店里只有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见来了大主顾,忙迎上来热情推荐:“夫人看看首饰?敝店簪钗环佩材质上佳、技艺超群、匠心独运,风雅的灵巧的华丽的质朴的,风格多样,精致秀美的大巧不工的,随您挑选。若这些都不中意,小店有三十年经验的老师傅,手艺精湛,可以专门定制,包您满意。”
晴翠听得直笑,目光扫过,见靠墙一张大桌上放着一个宽大的高盘,盘里摆着一只锦盒,锦盒里是一对蝴蝶,拿起来细看,原是短发夹。蝴蝶翅膀以琉璃丝编织而成,手法虽粗糙了些,灯火下仍是流光溢彩,蝶翅颤颤,颇为灵动。
凌清辉便问:“这蝴蝶可能凑齐一套?”
小贩有些为难:“客官,蝴蝶却只有这一套。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琉璃价贵,细丝更是难得,老师傅花了半年时间才做出这一对呢!”
凌清辉笑道:“那好吧,就买这一对吧,多少钱?”
“这发夹是黄铜做的,光打这铜夹就耗了将近一千钱,为了避免铜绿,还上了一遍漆,又花了三百文。胶粘用的胶也要上好的,又要手工编丝,这琉璃丝更是昂贵,师傅为编织精细,大半年几乎不做别的了。今天我们老掌柜不在,我就是个跑腿看店的小二,也做不得大主意,”小贩陪着笑,试探着伸手,“老掌柜吩咐过,这个要十二两七钱银子。”
凌清辉哈哈大笑:“难为你这一长串。”转头吩咐:“周廷,给他十五两。”
小贩早看出这一行人衣着不凡,猜着必定是富贵人家,却也没想到对方这样爽快,不由得大喜,忙接钱道谢,又要拿锦袋包起来。晴翠说:“不必了,你可以省一份包装。”顺手将这一对蝴蝶夹在了明璋头发上。
明璋跑到镜子前看看,蝴蝶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晃一晃脑袋,蝴蝶翅膀便抖一抖,明璋觉得好玩,不断摇头,蝴蝶便不断扇动翅膀。众人都笑起来。
晴翠含笑看着女儿快活蹦跳,跟着她出了店门,直到过了街口还时不时回望。
凌清辉纳闷:“看什么呢?回去再买点?”
晴翠嘿嘿地笑:“看这家店里三十年经验的老师傅。”说着指了指。
凌清辉顺着晴翠所指看过去,半支开的纱窗里,柜台内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女子在埋头做工,小贩捧着三个元宝过来,满面喜色,小夫妻含笑对望,自有他们的甜蜜。
凌清辉没忍住笑出声来:“三十年经验的老师傅,哈哈哈哈哈……”
“妈妈,我要玩这个!”
凌清辉与晴翠忙跟上去:“要玩什么呀?”
原来是投壶。小摊贩不似贵族们那般讲究,玩法也简单:陶壶分黑、白、红三色,口径依次收窄,按要求投中者得奖,难度越高,得到的奖品越好。小贩面前鲁班锁、九连环、鸠车、笔墨纸砚、各色手串,拉拉杂杂摆了好几桌,最吸引人的是一套黄铜细丝制成的十二花令书签,花朵镂空,花枝填彩,更难得的是书签扁平,那花朵却瞧着像立体的,做工精美。这套奖品也是要求最高的,须得红壶全满,再连中三次贯耳方可得到。
明璋就是被它吸引,才要玩投壶:“我要拿那个花花书签。”
凌清辉大手一挥:“没问题,你爹最会投壶,今天就给你赢下它!”
投壶的羽箭十个铜板三支,瞧着倒是不贵,然而三十支投下去,红壶内只中了两支,凌清辉有些挂不住面子。
晴翠也买了一把试试,她身手灵巧,投中的比凌清辉多些,然而仍是未达要求。
明璋摇头晃脑道:“庄子云:‘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庄子又云:‘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你们太贪求成功了,所以失去了平常的水准。”
凌清辉笑骂道:“伶牙俐齿的小东西,你爹亲身上阵,还不是为了你高兴?”将手中箭支给她:“你自己投两个我瞧瞧?”
明璋摩拳擦掌,正准备投过去,忽然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挤过来,冲她笑道:“你喜欢哪个?我帮你买下来。”
明璋立刻没了笑容:“我在和我父母玩,你没有父母陪着吗?”
男孩皱着脸说:“你怎么这么凶?女孩子家家的一点都不温柔。”
明璋很冷淡:“你妈温柔,找你妈去。”
“哎呀,你可真是牙尖嘴利的,也不知道将来你驸……夫家怎么受得了,”男孩却还知道在外不能暴露身份,及时刹住了口,又忙拿起一把箭支,“我瞧着他这里东西多是鄙陋不堪,就只有那金花甚好,我赢下来送你。”
明璋很是恼火:“你是没人管还是听不懂话?我!在!和!我!父!母!玩!”
凌清辉问女儿:“你们认识?他是谁家的?”
明璋摇头:“不认识。”
男孩急了:“哎,怎么不认识?你忘了,前些日子你去国子监,咱们一起读书来着!”
明璋半闭着眼,一脸不耐烦:“国子监是大课,三个通开的房间一百五六十人,除了大夏还有红毛子黄毛子白毛子绿毛子蓝毛子花毛子,我认颜色都得认好久,哪知道你是个什么毛子。”
晴翠笑道:“小子,我认得你。你是费国公家的张涤不是?当日颜师傅在上头讲课,下面万国学生安静听讲,就只有你抓耳挠腮,东瞧瞧西看看,还打翻了邻桌的墨汁子。你娘在竹窗外看着好险没气死,嘉安君平原君围着她劝了好半天,你才不至于刚出门就挨一顿打。”
男孩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讷讷道:“我,我好奇……”
凌清辉也笑起来:“原来是张涵家的,改日见了我得问问他,成天闭门不出见不到人,问起来只说一心教养儿孙,怎么把孙儿教得这么活泼!”
围观众人不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笑起来,又有市井小民显摆自己懂得多,大声嚷嚷起来:“费国公前些日子还去砸了一家书铺子,说他家专卖不正经的书,带坏了儿孙。想必国子监不讲那风趣俏皮话,所以张大少不爱听。”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张涤臊得扭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