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太女册封典礼如期举行。
昧出前二刻,百官俱服其服,于指定地点候旨。皇帝卫尉与昭阳卫尉警戒内外。
日初升,帝后着衮冕,驾至含章殿,升座,奏乐,百官入殿,行大礼朝贺。
贺礼毕,皇帝下第一道旨意:“着士兵入清都门,百夫长以上至殿前,裨将以上入殿。”
孟明德领旨退出,至殿前广场,命击鼓。
清都门得令开,诸将士按导引入内站立。黄门官下阶来传旨:“圣上有旨,赐百夫长以上至殿前,裨将以上入殿,观礼——”
众将谢恩,上阶至含章殿前,孟明德重入大殿,禀奏:“众将在外候旨。”
皇帝命传入殿,再发圣旨:“迎皇太女入殿。”
执事官奉旨入宫禀报:“请皇太女登舆。”
皇太女领旨谢恩,着吉服登舆,鼓吹齐奏,三师乘车导引,仪仗随从各按班次,鱼贯进入清都门。
含章广场两侧黑压压一片都是人,明璋坐宝舆,目不斜视。
三师车驾直奔龙尾道,下车后三人一路狂奔,到上殿时俱是气喘吁吁,还要告知殿门外小广场上的乐队,太女已到。于是礼乐重奏。
明璋由六十四人抬着宝舆走中道穿过广场,再登御道,直上含章殿。
至含章殿前,三师已经理顺了气,上前请皇太女下舆,引至殿内,乐声止。
赞礼官高声道:“拜——”
皇太女向帝后行跪拜礼。
“再拜——”
百官与皇太女一同行跪拜大礼。
原该由中书令崔正捧玉玺、尚书令卢建宣读册立诏书,因他二人已在三师之列,便由凤阁中书令海平疆宣读诏书、中书左丞颜卫芳、中书右丞崔鹤云各捧玉玺宝册。
诏书早已颁布,此时不过是再读一遍,完成仪式。诏书宣读毕,皇太女恭领册宝,再率百官向帝后行拜礼。
皇帝赐众臣平身,皇太女登上锦座。
皇帝再发旨意:“突厥犯边,伤我子民,今发兵五万为先导,驰援边关。封孟明德为大将军,领虎符,统帅全军。常茂为中军副将,崔鹤天、李震奴为左右副将,齐铭为监军……”
一一封罢,众将谢恩。皇帝未赐虎符印信,而是与皇后、皇太女同至含章殿外,阅览全军。
明璋站在天阶之上,俯视人群,只觉下方众人极为渺小,忽而又觉得震撼:正是这一个个渺小的士兵,铸就了强敌不可破的护国长城。
士兵们仰头看去,也觉上方帝后太女,连着他们的将军,俱是渺不可见。唯有那大而悠远的编钟声、鼓声、琴声、箫磬笙瑟诸多乐声,清晰可闻。
太阳冲破云层,彻底绽放光芒,天空一碧如洗,金光耀眼又冰冷。
迎着肃杀秋风,明璋那黄色太女服猎猎作响,似乎连礼乐声也盖过了。
突然哨声响起,将士们恍然回神,齐齐拜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哨声再起。
仿佛排练过一般,将士们再次拜下:“太女殿下千年万岁,永传青史。”
明璋忍不住弯起唇角。
赞礼官无声上前,皇帝拿起虎符,却将它交给明璋。
明璋至中央,代天赐符,孟明德接过高举:“臣等必不辱命!”
其余诸将也一一上前,拜别帝后与皇太女,各人随心意说几句豪言。
到白玉京时,他一脸认真地对明璋说:“殿下,臣一定会在他们王庭立碑,纪念二位圣人与您的功绩。”
明璋冷脸道:“功绩属于我的父母,而我,要突厥王头顶的蓝海宝石。”
蓝海宝石,突厥王冠上最大的一颗,为突厥王历代相传之宝。
白玉京躬身行礼:“请殿下放心,臣就算豁出命去,也会将殿下要的宝石带回来。”
明璋脸色更冷:“你的命不属于你,属于国家,属于我。平安回来,带着我要的宝石。”
众人领旨退下,军中号声起,众将士绕广场一圈,自白虎门出宫,奔赴战场。
趁着乐声大作,凌清辉悄声对晴翠说:“你闺女也是冷脸洗衣服,她冷脸,准驸马乖乖洗衣服。”
晴翠冷着脸,在乐声最吵闹的时候,狠狠踩了凌清辉一脚。
八月十二,太女册封礼成,大军奔赴前线。
八月十五,月全食。
中秋团圆之日,蟾蜍吞噬明月,百姓惶恐不安。经云:妇顺不修,阴事不得,适见于天,月为之食。按旧日习俗,皇后当素服入静室,省察自身。凌清夏早在四方布好人手,只待月食到来就散布谣言,先打倒这只奸诈老狸猫,再摆布那个小丫头就好办了。
然而皇帝名讳清辉,先帝时钦天监监正借月食反对立太子,凌清辉恰好又生了病,先帝以钦天监咒诅国祚,震怒降罪。因此本朝官民本就不敢妄议月食吉凶。再加上大军刚刚离开,城中还在紧锣密鼓筹备更多衣食所需,骑着快马的信使在专门辟开的道路上来回疾驰,马蹄踏在夯实的黄土路上,也踏在百姓们焦灼的心里。
家有征人的无心旁事,全家都在的也要避君讳,免得被素日不睦的抓着短处,在这有意无意中,凌清夏那些“女主乱国”的谣言,全都被战事消息淹没。城里城外,百姓官员,俱在议论突厥犯边。凌清夏颇觉泄气。
但很快就有人将战乱与女主当政联系起来,更指向女官女科,街头巷尾开始传唱“牝鸡司晨、朝阳不起”。
凌清秋办完这一手,自觉漂亮,对兄长冷嘲热讽:“馕糠的蠢货,连这么简单的扭转都不会,也配惦记大位?”
凌清夏登时大怒:“长幼有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越过我?”
“人家还有女儿呢,你不也想越过人家女儿做皇帝?”凌清秋毫不客气回敬,“你做得我就做得!”
凌清夏恨恨回了自己府中,猛灌几口凉茶,环顾庭院,心想好在前几年皇帝给他两人都封了郡王,建了郡王府。终于不必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看着心烦还要在老爹面前装和睦了。
分家就是好!
心情略略恢复的凌清夏立刻招来秘密养着的门客,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夫子,真是遗憾,可恨我们没有提前想到这办法。”
门客捻一捻胡须,笑道:“王爷,小人早已想过这个办法,之所以弃之不用,是因为太过冒险。如今圣上对罢黜女官、废止女科等事极为敏感,我们只要往这个方向一动,二圣就知道必定是朝中大臣或者宗室亲贵所为。”
凌清夏不解道:“女主乱国,难道就不会联系到我们?”
“我对王爷阐明策略,是这般文绉绉的话,但我往外散播消息时,用的是极为通俗的民间大白话。这就人为地制造了‘民意’,即便有皇后的耳目探听到了,也只会认为是百姓思想僵守、茶余饭后闲谈而已,这一招叫做大隐隐于市。”
凌清夏忍不住拍掌:“哎呀,怪道他们都说夫子谋略精妙,我先前只觉都是寻常计策,却不明白怎么偏就夫子运用起来,次次都能压过府中其他人,甚至他们合起来也不如夫子。原来玄妙就在这一点小细节的改动上。”
“王爷过奖了。张某只是会一点机巧,究竟还是时势造英雄。”
这话却又说中凌清夏心事:“唉,如今太女行了典礼,大军受她检阅后奔赴边关,这时势……不在我啊!”
“王爷切莫心焦,”门客眼珠一转,“我看这战事不会顺利的,必定有人趁机下手。我们得探听清楚,早做预备。”
“预备什么?”
门客脸色严肃:“预备迎接泼向王爷的脏水。”
凌清夏一惊:“莫非清秋要栽赃给我?”
门客忙问:“定南郡王是您的亲弟弟,难道他敢这样对待兄长?”
凌清夏恨恨地说:“我看他狼子野心,少不得自己吃肉,反过来泼我一身汤,叫宫里那只奸诈猫闻着味就来咬我!”
门客说:“既然如此,我们真要广撒耳目了。除了盯着荣安公主府,还要防备定南王府才行。”
凌清夏有些烦恼:“我府中人倒不少,可办事稳妥的都是熟脸,更何况还有宫中赐下的人,不安全啊!”
门客沉吟片刻:“我只是个小民百姓,就连府中认识我的也不多,不如就由我每日去茶楼坐坐。”
凌清夏忙道:“我派人保护夫子。”
“不必。我一个中年落魄书生,去茶馆喝茶听说书,没人会在意。若身边还有人保护,反倒引人注目了。王爷有可用的人手,还该分散出去,”门客仔细教他,“熟脸自有熟脸的妙用,御赐自有御赐的妙用,打发他们去王公侯府办事,不也是搜罗情报吗?我走民间这条线,管家先生们走贵人的线,两相结合,更易判定。
“好,真是太好了!”凌清夏两手一拍,“不知夫子家小可有接来?”
“京中米贵,都在老家呢!”
凌清夏很是大方:“都接来,我出钱!”
门客一脸惊喜:“多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