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桃红柳绿时。
凌清辉看着手里的两道密奏,不由得一头雾水:“为什么汝阳王府自己掐起来了?”
晴翠咬着小笼包,烫得连连吸气,只好夹着包子等它凉一凉:“这得问你的好闺女。”
“小麒麟?她干什么了?”
“她自己搜罗了两个谋士,分别扔到凌清夏和凌清秋的王府当门客。有这么两位煽风点火,兄弟俩还能不打成乌眼鸡?”
凌清辉大为惊叹:“她何时办的?从哪里找的人?”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封地?也许是小詹事们办的,谁知道呢?”晴翠心宽得很,“便是动用了我的侍卫也无妨,她有本事把人收服了去,比我硬塞到她手里她还接不住要强得多。哎呀,我的宝宝真厉害。”
凌清辉郁闷得仿佛大脸猫:“我天天和你们在一起,怎么什么都没发现?”
晴翠笑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她有心瞒着我们,独立做点事,我也被她瞒了大半呢!”
“快说,什么时候你发现的?”
“就今天,”晴翠也有点郁闷,“她说张静影的家人都被凌清夏接来了,有个孙子叫张晏尘,还做了凌清夏小儿子的伴读,需要我想办法帮忙把人捞出来。”
凌清辉脸拉得老长:“她才十五岁,我们就玩不过她了?”
“当然玩得过!”晴翠一拳捶在桌子上,砸得醋碟子乱蹦,“我们是没防备她!她当初提议不立世子,反让我们册封两个郡王,绝对就是有预谋的!说不定那时候她就找好人了!”
凌清辉叮嘱晴翠:“往后咱们多锻炼锻炼,别等老了被人卖十全大补丸还觉得益寿延年。”
晴翠沉重点头,一时又颇为悲愤:“凌清辉,人家都说四十不惑,怎么你的四十岁就这么傻呢?”
凌清辉半点不敢指出她也将到四十,只能委屈巴巴卖可怜:“天天被你揍,脑袋都打笨了。”
晴翠只好摸摸他,顺一顺毛:“其实闺女聪明是好事。总不能将来被后宫哄得团团转吧?现在这样多好,咱们也不用担心她又是心软又是不谙世事,将来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也是。不过你说,凌清夏和凌清秋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那么傻呢?”
晴翠笑道:“男人嘛,都是爱内讧的。还没打下枣来,就为了分枣打破头。”
凌清辉说:“其实我们男人也不是总内讧的。”
晴翠一爪子糊在他脸上:“拉倒吧,凌清荷与你很和睦吗?”
凌清辉挣扎道:“我只要与你同心就行了,谁要跟那些人和睦。”
原来去年冬天,白玉京的密奏通过孟明德送入永福宫,信中详述了梨花城怎样断粮,他们怎样被瀚海幻影所迷,出外追击突厥兵,意外找到王庭所在。孟明德则解释了尚未直击突厥王庭的缘由:突厥主力有意牵引中军,迂回不战,前些日子因粮草缺乏,士兵疲敝,所以退守柳春城,暂待时机。
这便与成安大长公主的急报对上了:凌治隆信中一五一十说了经过,陈孝恭夫妻如何发现了宋义达一行人的异常,如何来紫塞城禀报,陈弘训夫妇如何拿出家资紧急筹措粮草。现如今宋义达等一干运粮军士,被凌清扬尽数拿获,就关在山茶寺,等候二圣发落。
凌清辉纳闷:“一门三姐妹,因何这般不同?”故而有了一番查证。彼时明璋正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便趁着冬至朝贺,派人将事情告知荀泽与张静影。
冬去春来,太后一场急病来势汹汹,须得皇后照顾。无奈恰在此时皇帝也犯了头疼病,不能理事,便命皇太女监国,皇后协助,毋得迟误军机,连耕耤礼与亲蚕礼亦是太女率男女臣属完成。至于后宫事务并侍奉太后等事,便交给宋静怡,由她率领不擅外事的妃嫔们去做。
宋静怡气度从容,更兼在宫中多年,养气功夫颇为到家,太后不肯吃药她便和声微笑劝导,打翻了药碗就叫太医再煎新药,太后嫌药苦就吩咐膳房做甜点,一连半月,眉头不皱一下。
晴翠不放心她,第三日时便过来一趟,正好被出来唤太医的宋静怡堵住,忙捏着她嘴巴将她拽到外头,悄声说:“你来做什么?自己迎头往上撞?”
晴翠小声说:“就是知道这事古怪,才怕你吃亏。”
“我打小摊上那么一对亲爷奶,受的罪比这多多了,那时还没人能替我呢!”宋静怡冷笑,“这些尊贵人要面子,顾忌太多,能使的手段不过那几样,我连气都懒得生。你只管在外头做事,我可还指望有个安稳晚年呢!”最后一句声音极低。
“放心吧,我闺女就是你闺女,”晴翠轻轻握一下她的手,“我们都挂念太后,她若是想要什么新鲜的,难得的,不拘什么时候,你只管打发人来禀报。我把竹香留给你,叫她在外支应。”
宋静怡深深点头道:“我明白,咱们做媳妇的,本来也该事事以婆母为先。凡太后一应起居饮食,我必定事无巨细记录下来,好回陛下。”
太后没能拖住晴翠,也没能折腾垮宋静怡,更没能等来“内外命妇轮流侍疾”的旨意,汝阳王妃倒是率领宗室妇人来过,云嬷嬷出来传太后口令:“你们有孝心,哀家知道。只是病中不想见人,都回去吧。”
汝阳王妃疑惑发问:“怎么不见章嬷嬷?”
云嬷嬷答道:“章嬷嬷在内侍奉太后。王妃有事单独要找她吗?”
汝阳王妃迟疑道:“我倒与她不熟。只是好奇罢了,素日都是章嬷嬷出来通传的。”
云嬷嬷露出点笑意,和声道:“我们几个素日都是轮流当差,谁出来谁进去,全凭太后高兴。王妃能留意到前些日子章嬷嬷外勤多,可见当真是牵挂太后,奴婢必定禀报上去。太后知道王妃这样牵挂她,一高兴好得就更快了。”
汝阳王妃有些尴尬。
玉露殿里,晴翠一边拿牛角板给凌清辉刮痧,一边抱怨:“瞧你赶的这时候!太后一准觉得你在装病,宋静怡可被折腾惨了。今天……小孩叫什么来着?就福玉家的,在太医院那个,说汝阳王妃带着一大堆宗室女人来请安,不过没能进去,云嬷嬷给挡住了。”
凌清辉说:“荣安老老实实回去了?”
“嗯,她今天异常地老实,汝阳王妃挑事,她都没跟着起哄,”晴翠声音低了点,“杨嘉为了自保,把孟广离甩了出来,估计她们内部闹着呢!”
“具体怎样?”
“具体不知道,你闺女在办。她现在壮志满怀,说让咱俩都好生歇着,”晴翠弯腰亲他一口,“我就来专心照料你啦!”
凌清辉开心地蹭一蹭她:“子煦最好啦!我已经好了不少了,再过两天肯定就不晕了。你多帮衬小麒麟,如今多事之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恐怕她双拳难敌四手。”
“我觉得历练历练也不错。她如今东宫建制齐全,此时不用何时用?你早些好了倒是真的,就装着还没好,躲在后头帮她压阵,谁跳出来就拍死谁。”
于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两家王府打得乌眼鸡一般,互相攀咬攻讦,甚至将对方的把柄直接送上皇帝案头,期望借刀杀人。
凌清辉笑道:“也不知他们怎样糊弄的这两个大聪明,才会让他们觉得这是个巧妙手段。”
晴翠初时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忽然说:“如果凌清夏与凌清秋,只是知道倚重的谋士为他们捉刀代笔呢?”
“什么?”
“我是说,假如我向你讨要一个下命令的权力,我说我要帮你写个圣旨,命九州各处司法严明,桩桩件件,必须审问明白,毋得有冤假错案。实则要来黄绢玉玺,写完直接发出的圣旨上,是要某州某郡严审某人,务必严惩呢?”
凌清辉凝神细思,良久一笑:“朕欲为朝堂选英才。今仿照科举,在绣芳宫举行春试。命礼部去看场地,要一人一房,封闭答卷。诸宗室与大臣子女、藩属国王子,年二十以下者,皆可参加。答卷由朕亲自过目,可用者直入紫薇阁。”
晴翠绽开个灿烂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臣当极力劝阻此事。”
凌清辉笑道:“朕必于病中大怒,急令礼部行此事。”
明璋在门口歪头,笑眯眯道:“我必定让朝堂都知道玉露殿争吵事。”
三人一起大笑。
鱼饵美味又适口,凌清夏与凌清秋岂有不争咬的?都觉皇帝人到中年,又逢病痛,必定已成个多疑帝王。而皇后急着扶女儿上位,露了痕迹,皇帝心生戒备。更兼门客在其中多加误导,两人都觉得机不可失,忙将儿女尽皆报了名,不拘谁中选都行,都是在朝中再铺开一条路。
绣芳宫乃是一片宫殿群的总称,共有七大宫。地方开阔,自然也讲究得起,宗室王爷公主们的孩子自然条件更好一些,都是单独的院子,为防止作弊,伴读们都得在厢房候着。
定南王府与承平王府所在的院子被金吾卫无声包围,夏瑀示意手下人守在门口,自己进入院子。
东厢房里只有一个孩子,端坐案前,凝视着摊开的卷子,安静思索着。
“你可是张晏尘?”
“是。”
“跟我走吧。”